我的父亲说我像他.家庭故事

我的父亲说我像他，并且一直试图用他的工厂引诱我继续去走上跟随他的道路。这样他就可以把他自以为的人生精华存进一个人的大脑，传承下去。

也就是一个人的生意经 ，如何和政府相处，如何和客户相处，如何应对压力，如何绝处逢生，如何…

由于父亲的前半生的成功几乎都和做生意联系在一起，因而也就这些了。

然而他其实并不是对做生意很感兴趣，而是对于如何乐于助人很感兴趣。

父亲一直自顾自地善良着。

回老家，我和母亲先回去，他因为工作后回去。回到家他就带着炫耀说，他帮助了一个穷苦的老太太。她没有钱过年，他给了她八千。

那是零几年，他一个月挣五千块钱。

如果是别人家，也许已经鸡飞狗跳了。母亲却什么也没说。

这件事是通过别人添油加醋的口吻传到我耳中的。

当时我正是喜欢剥花生米的年纪。

大人在客厅聊天，我在旁边剥花生米，用脚踩爆花生米然后拍拍花生米的灰，吃进肚子里。

别人带着对家长告状的开玩笑的口吻，奶奶听了十分心疼。

奶奶是一个喜欢替爸爸要债的人，而爸爸却对此不屑一顾。有时候他听着奶奶数落，十分耐心，像一个定期给客人复诊的医生。

奶奶说，那也是钱，你挣钱不容易。

父亲听着，微微笑着，也许却已经神游天外。

后来父亲又经常帮助别人，像得了顽疾而不愿医治。那些被父亲帮助的人把父亲的故事到处讲述，于是奶奶在别人的讲述中明白了自己的小儿子是个大善人。

在此之前，她泼妇的名声在整个村都闻名。

父亲除了喜欢帮助穷困潦倒的人，还喜欢帮助被警察拘留的人。

当时许多同乡做摩的生意，结果摩托车被扣留。父亲带着东西见了警察局的人，于是摩托车被归还。

那些农村人惊讶地看着父亲能说会道，对于他的能力有了一种神性的崇拜。

从那以后经常有人因为摩托车扣留而去找父亲，父亲不得不经常拒绝，然后在最后一次帮助他们之后告诉他们要遵纪守法。

关于父亲的传说还有很多。有人说父亲曾经一个人和一群流氓打架，当那些人被打趴下之后，对于父亲充满了敬佩 ，甚至想推举他做大哥。父亲拒绝了，因为不想进局子。

我对于这件事一直半信半疑。有一次回家的路上我问他。

他解释说这件事是真的，但是也和那些人不会打架有关。打架先打对方的眼睛，这样一个一个也就打趴下了。

不过我知道也许不仅和先打眼睛有关。

父亲年轻时是一个十分有力气的人。他继承了自己父亲的力气和执拗。虽然这种执拗体现在其它方面。

父亲曾经得意地说他去搬水泥的时候有多快，别人一天搬多少袋他搬多少袋。那个宁波的老板对此印象深刻，后来给了父亲父亲般的温暖。

父亲说我出生的那一天他老板就给他打电话了，从此他就开始发家。到了如今他拥有了一家小工厂，对此很满意，并且经常要传授生意经给我，希望以后可以子承父业。

我是一个和父亲截然不同的人。当父亲对我说一个人一年级九十分二年级八十分到了六年级就不及格，我就确定他是个笨蛋。

后来他的行为也多次证明了这一点。

由于常年在外应酬，父亲常常搞不清楚我到底上几年级。但是他很喜欢在问完我几年级之后去开家长会，然后给我惹一堆麻烦。

我的老师对我父亲的行为举止印象深刻。当他挺着大肚子却带着孩子般自得的口气说，他的女儿什么都能做到，但是现在太累了，读书不用太累。所有的人都对他印象深刻了。他却越发兴奋。

回到家对我说起他的奇闻，我感到颜面无存，他却觉得很好，并且认为这是一种爱的方式。

后来我强烈要求母亲继续给我开家长会，母亲的行为举止高贵妥帖，母亲给我开完家长会之后老师总是会对我好一点。

然而母亲却带着爱的口吻说，让你爸爸去开家长会吧。

就像说，带你爸爸去游乐场吧。

母亲对父亲的宠爱常常让我迷惑不解。开家长会之前我爸爸换好衣服，就像要去联合国发表演讲。母亲慈爱地替他整理好衣服，然后拍拍他，送他出门。

而我走在后面，不情不愿，像即将要饭。

有一次初中，我由于要帮助老师引导家长进门，因而和父亲在教室碰面。他坐在我的位置上，想抽烟然后又止住了，规规矩矩坐在那，像即将要上课似的。

开家长会的时候我蹲在外面，像接孩子放学的父亲。

等父亲出来，我问老师说了什么。他又兴奋地对我说起他的光辉事迹。以及他的女儿数学考八十分已经很好的暴论。

从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去补数学了，并且最后考上那所让我得抑郁的中学。

2

父亲对于争强好胜有一种奇异的偏好。他就像一个多动症的儿童一样喜欢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第一次学会“哗众取宠”这个词就是通过别人对我的评价学会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很像父亲了。

像父亲给我带来一种痛苦，因为每当别人说我像父亲，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父亲沾沾自喜满脸得意的模样。

“沾沾自喜”这个词也是跟着父亲学会的，具体说，是通过写和父亲有关的事学会的。

父亲很喜欢沾沾自喜。当他开着那辆东风雪铁龙的破烂轿车进入村子，村子里面的人睁大眼睛，他就是那样。

不过之后他就去打牌了，所以那辆车子只是积灰然后我寒假结束再开回去。

父亲喜欢打牌，并且对于输钱不屑一顾。母亲并不在乎输钱，却在乎他一打牌就不陪她。于是我经常去给父亲送饭，然后告诉父亲要回家。

父亲就跟着送饭的我回家了。

别人说：“不打了？”

他就做出疲倦的样子，于是他就走出了牌友的家。

父亲和母亲在房间里做什么，我并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嫉妒父亲，因为我觉得他是个只会挣钱的蠢货，却和母亲呆在一起。

母亲也经常说“你像父亲”“可是他没法欣赏美”，于是我的心里积聚了无限的自信。

父亲对此似乎毫不在意，他甚至还在出差的时候嘱咐我要照顾好妈妈。那个时候我心情复杂。我睡在父亲的位置上，有的时候还能抱紧母亲，母亲身上的香味让我经常询问她化妆品的牌子，并且开始收集她化妆品的空瓶。

母亲总是慈爱地给我，而我却把那些瓶子放在那，然后闻。不过那和母亲的味道还有差距。

多年以后，我看到一篇小说说，“他的气味混合着xx的香水味，那是一种独属于他的气味”，我才恍然大悟。

3

母亲是一个美人，但是拥有简.爱的智慧。

她的父母已经准备好她和自己住一辈子，却在她二十四岁的时候听闻她要嫁给一个大她五岁，负债多万，还带着亡妻留下的女儿的男人。

母亲的母亲是一个基督徒，因而心平气和。她的父亲却对此大失所望。曾经发生父亲进门，她的父亲用扫帚将他赶出去的事。多年以后这件事成为笑谈，我的外公也不好意思地说，当时不清楚我父亲的能力。

外公最担心父亲让母亲吃苦。但是当父亲让她的女儿住进了城市的商品房，孩子在城市上学，还经常开着一辆破旧的东风雪铁龙到处转悠，他就变得不那么讨厌父亲。

后来他想做新房子，还向父亲借过钱。

外公是一个和父亲截然不同的人。他身形瘦小，说话喋喋不休，喜欢传授人生经验…其实说到这，也并不是不像。

但我父亲曾经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是年纪大了愈发喜欢说话。

海明威说，他用x年学会了说话，用xx年学会了闭嘴。

我的父亲正好相反，越大越学会说话了。

如今简直让人烦不胜烦。

4

如果今天父亲回家，我知道他又要对我说他干了什么，别人跟他说了什么，但是他如何如何。

有一天他又得意地说，别人让他扩大工厂的规模，可是他没有，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够做多大的事。

我夸奖了他，于是他舒服了，吃完饭出去找朋友玩了。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和他一起骂共产党。骂共产党是唯一一件我们两个都喜欢干可以一起干的事。

每次回宁波，在车上他在前面开着车，我们就开始骂共产党。尤其疫情的时候更甚。

这个时候母亲总是会假寐，然后忍不住说这话在这里说就行了，可千万别去外面说。

这个时候我和父亲就会一起得意地说那当然。显得很聪明的样子，并且自得而且沾沾自喜。

当我逐渐长大，曾经做过很多女孩的“心理咨询师”，因为演讲时候的慷慨激昂而得到一些女孩的赞赏。

然而这种稳重温柔和英雄气概维持不了多久，很快我就像个孩子一样了，于是那些对我的幻想也就随之破灭。

母亲对着父亲的纯真却丝毫没有破灭，反而愈发喜欢他。

也许这就是她不仅是喜欢他，而且爱上他的原因吧 。

父亲对于母亲的爱，我却常常无法察觉，只是看到他沾沾自喜地站在那，演讲完或者显摆完之后望向母亲的眼神。

而母亲总是会坐在那，给他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