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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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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福山《身分政治》:失於科技對身分氾濫影響的分析

阿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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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代每個個人最本真的命題,是個人的在場甚或存在本身必以被看見而證成,並以他人所期待的方式才得榮享被看見,且存在的真實讓位於光學影像及數據流,肉身及日常的存在與被看見反而逐漸被編碼為模糊與虛擬。

福山此書試圖回答的核心問題是:為何自由與平等的內生矛盾在資本主義經濟政治制度中無法得到根除,導致了近三十年全球不平等現象的加劇,這件事在21世紀第二個十年沒有喚醒人們的階級意識,反而錯誤地傳遞給了民族、政治化宗教、少數群體等身分議題。

Francis Fukuyama《Identity: The Demand for Dignity and the Politics of Resentment》

可惜的是,福山雖然切中要害地點出,經濟上的棄民在統計學與傳播學意義上不存在,於是在社會學意義上也不存在,窮人自覺不被看見而感到的不尊重比缺乏資源更糟糕,所以人們在尋求重獲資源前,需要先獲得被看見的權利。但福山卻沒有回答不被看見的現象為何在這個十年急速加劇的問題。

另一可惜之處在於福山的理論建構有西方中心論的影子,在指出身分政治成為全球現象的同時,幾乎又全以西方政治案例及西方觀念變革作為論據。如果身分政治確是一種全球政治趨勢,那就應該有一股全球性的力量在推波助瀾。

那首先我想承認中國也身處身分政治的潮流之中,其次這兩個問題都關係到對席捲全球的新生傳播技術發展及網絡生態變遷的分析,作為福山 2018 年出版的最新的書,不將此納入考量實在可惜。

在本科畢業論文中,我將來福在端傳媒文章中指出的『中國大陸年青一代“是否被看得起”的訴求愈發成為崛起的網絡民族主義最重要的政治議題』這一觀點,發展為全文歸結的中心,即粉絲民族主義的核心成為自我權力的崇拜及向既得尊嚴者訴求得到權力確認,而我所講的權力確認,實際上就是福山所言的尊嚴承認或身分承認。更簡單來說,要讓自己被看見,不是如空氣般存在。

不久前在評論當代攝影濾鏡及旅行打卡現象時,我也幾乎言簡意賅地說過,這個時代每個個人最本真的命題,是個人的在場甚或存在本身必以被看見而證成,並以他人所期待的方式才得榮享被看見,且存在的真實讓位於光學影像及數據流,肉身及日常的存在與被看見反而逐漸被編碼為模糊與虛擬。

新生的傳播技術讓尊嚴的民主化更大程度地得到拓展,科技拜物教讓每個人獲得輕易被看到的資格,卻帶來了每個人企圖被看見的幻想。如果看到即看見,那麼我們不會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說法。新媒體與網絡帶來本身注定絕望的希望,全體人類被科技幻夢深深欺騙,而最終卻將矛頭指向人類的手足相殘,只有技術本身漁翁得利。這也是我近幾年一直強調的觀點,工具從不中立,工具會發展自己的精神與意志,互聯網的原罪性是值得警惕的,那些對網絡仍保持樂觀,相信它能無條件創造烏托邦的學者及大眾,在我看來一個比一個幼稚。

2018 年我到廣東美術館參觀新媒體藝術三年展時,就被一件作品深深吸引,那是張永基先生的《時代在召喚》。他拼貼和並置了大量以娛樂為目的的抖音式短視頻,配上節奏強勁的病毒式音樂,最後成為一個洗腦式的作品。單看每一個視頻都充滿了娛樂精神,彰顯著個性,但當以一個宏觀的視角觀察時,強烈的統一性和集體意識,就像廣播體操《時代在召喚》那樣凸顯出來。在這樣一場帶有社會主義特徵的集體狂歡中,是充滿個性的,還是毫無個性的?是在狂歡的,還是在被控制的?人是被看見的,還是根本沒有任何東西被看見?

張永基《時代在召喚》 作品片段

由於福山失於科技對身分氾濫影響的分析,福山最後為身分政治開出的藥方,是毫無新意的重建美國式的信條式民族身分,這亦是其西方中心觀念及歷史終結論的老調重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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