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劳动价值——工人大学的社会理想【读书真的能改变命运么02】

北京工友之家于2009年创办了“同心创业培训中心”，也被大家亲切地称为“工人大学”。创办至今，已经毕业了200多名学员，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打工者。

2015年3月18日，工大12期就要开始军训了。可以这样总结我们的培训宗旨：希望我们培养的学员，可以具备一定的谋生技能（电脑维修、平面设计、手机和电器维修等），开始反思自身和社会（生命的意义和工人群体的发展），通过体验和学习逐步认同劳动价值观，逐步加入到自主的、道德自觉的、有利于个体、环境和社会的发展实践中来（包括：社会企业、工人合作经济、生态农业、公益工作等）。

学技术为了什么？

2013年3月17日晚，我在苏州工友家园【注1】召开了《中国新工人：迷失与崛起》读书会，20多名工友参加了讨论，在讨论到打工者的出路的时候，第一位发言的小高说：“如果要继续打工，在城市待下去，就要学技术，而且这个技术要适应未来的产业转移和技术升级。”

接下来发言的海军说：“一个工厂、一个生产线上，必然有技术工种和普通工人，也就是说无论有多少人学习技术，都必然有人做普通工人。而且从目前中国的状况，更多人的人只能做普工，这是一个现实。即使每个人都去学技术，那么企业把标准提高，还是必须有人做普工。也就是说学技术不是这个群体的出路。”

这其实带入我们进入了一个简单而又深刻的问题：为什么要学技术？有人可能觉得我脑子有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呀，为了提高经济收入呀。对于一个在流 水线工作的工人来讲，工作内容的技术含量非常少，几乎不需要学技术，有没有文凭、懂不懂技术，流水线都是“一视同仁”，所以，符合事实的答案是：对于产业 工人来讲，无论是学技术还是获得文凭，都是为了脱离工人的身份！

如果这个答案是正确的，那么，也就是说，任何不能让产业工人脱离工人工作的培训和学习就失去了“吸引力”。这就是“无产阶级”的悲哀。

“在这个时代，无产阶级不再是一群人，而是人人受到剥夺的一种状态……无产阶级是一个过程，一个把人民同他们的知识、学识分离的过程。19世纪的资本主义，通过机器将工人无产阶级化；20世纪的资本主义，通过剥夺人们的自主生活方式，将消费者无产阶级化。”【注2】

这也是“资本主义”的全面胜利，一方面，利用成功学和少数个人奋斗的成功案例来给亿万底层人一线希望，另一方面，用工业化的独裁和管制让工人没有出路。

上面说了那么多，想说的就是，我们工人大学的教育目的一方面是为了满足现实生存需要的，无论我们是否认同今天的经济社会发展模式，我们都必须谋生，所以，无论我们思想上认同什么，我们都要学习一技之长。

从2009年至尽，我们一直教授电脑维修和平面设计课程，有专业的培训老师，有专门的电脑教室，配有几十台电脑供学员学习使用。

2015年春，我们新来了一位教师，尝试开设手机维修和电器维修。

另一方面，我们希望培养新型的劳动者，有理想、有尊严的劳动者。我们知道，其实学会了这些技术，并不会让学员回到工厂以后挣得更高的收入，学了这些技 术，如果自谋职业去开一家小店，竞争也是非常激烈。我们必须去开创新的经济和社会模式，才有可能让技术为人的幸福和尊严服务，而不是让技术只是一个劳动力 商品用来出售的价签注脚。这样的努力不是我们一家小小的培训机构可以完成的，要靠每一个参与者、每一个学员和社会的共同努力。

自我认识的过程是培养希望的过程

我想从我在工人大学上课的体验来说这个话题。我每半年带一次“社区调查方法课”，和学员一起走过下面这些过程：课堂上进行调研工具的讲授和操练、设计调查提纲、分组进行社区调研、调查报告的书写、社区调研结果汇报会。

虽然步骤一样，但是从来没有觉得重复，因为每次学员不同，每次也总有学员提出新的调研题目。即使是重复调研的题目，新的调研也会有新的发现，毕竟调查者不同、调查对象也不同。对于这门课来讲，调研过程和调研结果是同等重要的，在某种意义上，学员在这个过程中的体会是我最看重的。

这门课的最核心的目的是：培养学员观察和思考打工群体自身的问题。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学员还能学会调查方法、锻炼沟通技巧、学习如何总结调查发现。这里想强调的是，由于我们的调查样本小，学员们也都是初学社会调研，大家的总结分析能力也不够，所以，我们的调查报告是很粗糙的，但是这些调研都是真实和具体的。

我们的学员中，个别的是小学文化，大多数初中以上学历，也有大专学历的。和大学毕业生比较，从学习能力上来说，由于我们的学员没有机会受到读书的训练，大家很难有定力去读社科类书籍，不过，适合工人读的这类书籍也很少；由于没有受到过太多写作的训练，大家的文字表达能力受到限制，而且也懒于动笔。

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坚持上这门课，希望达到的目的是，让大家认识到，我们有能力、有责任了解自身、群体和社会，如果不想听到别人对我们的曲解和不了解，就去自己进行调查、研究和写作。 2014年下半年，学员们分成4组，完成了下面四个主题的调研和报告：对包工头的看法、工友的业余生活、工友生病时怎么办、工友对留守子女和留守老人的关注。

半年的学习生活，学员的学习生活非常紧张，周一到周四，白天6个小时的课堂学习，每天晚上也有2个小时的活动：新闻讨论、兴趣小组、班会、实习分享；周五和周六去在北京的公益机构进行实习，参加社会实践和各种劳动。

种下一颗种子

在工人大学创办之初，我们并没有那么大的奢望。现在，谈劳动价值和为人民服务会被当作是笑谈。所以，我们就安慰自己：只要每期能有2名学员认同我们的思想理念就可以，其他学员可以在这里学到一技之长也是我们的安慰。

11期办下来，200多名毕业学员，40多名在各劳工和公益机构工作。同时，我们相信，经过工人大学的半年的集体生活和团队建设，大多数学员都在内心埋下一颗种子：另一种生活也是可能的。

【注1】苏州工友家园是一家服务打工者及其子女的社工机构，位于苏州市吴中区木渎镇沈巷。

【注2】引自《独家专访德里达弟子斯蒂格勒：被大数据裹挟的人类没有未来》，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309683_1澎湃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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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吕途
吕途，北京工友之家工作人员，已出版：《中国新工人：迷失与崛起》、《中国新工人：文化与命运》、《中国新工人：女工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