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瓜藤蔓下的靜午

日穆雲淡的午後，我涉著輕悄的腳步，在時光彷彿停滯的青蔭下捕捉生命的驚妙。頭頂錯落零星的絲瓜幼子，藉著一彎綠色臍帶，安懸在交藤錯蔓與飽滿澄黃的花朵之間。這靜好的一刻，蟲蠅織繞，風悄天燥。

絲瓜藤下的綠蔭，是我常來的地方。我喜歡在這裡捕蟲捉蝶，拾葉折花，靜靜地消磨那無盡的長日。

一個仲夏熾熱的午後，我如往常一樣，背著爺爺奶奶，輕手躡腳地來到日焰灼灼下的埕尾。左側的絲瓜藤架下，橫躺著一大片囤積肥料的長坑，還有一小方幽蔭的綠地，在炎炎日頭的融影下，分外顯得活潑熱鬧。我找到那個被我用樹枝做上記號的鳥塚，摘了幾朵絲瓜花放在塚上，蹲在綠蔭下，聽著蜜蜂在花間採蜜的嗡嗡聲，彷彿又看見幼鳥們臨死前的哀鳴。

那天，我在紅瓦屋檐裡找到一窩麻雀，黃口無毛的雛鳥爭相伸頭乞食，我興奮地把牠們放進鋪滿衛生紙的紙盒裡，偷偷藏在房間裡養起來。爺爺總說麻雀是害鳥，偷吃農人辛苦耕耘的稻米，我只覺得牠們聒噪可愛，尤其這窩雛鳥，更令我深切體驗到育養生命的喜悅。日復一日，小麻雀們羽翼漸豐，我已經可以將牠們擺在肩上、手上，在同伴們面前耍威風了。我當然高興看見其他孩子們欣羨的目光，但更令我覺得驕傲的是，小麻雀們的熱情讓我感到自己的重要，沉浸在付出與被需要的快樂中。

我不該那麼明目張膽、得意忘形的，我應該要更加小心謹慎，不給任何人有機會發現我的秘密。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前天下午，爺爺終於在我虛榮的粗心下，發現我養著害鳥的孩子，他二話不說搶過紙盒，把牠們帶到這裡──絲瓜藤蔓下──不顧我苦苦的哀求，把羽衣將齊的牠們活生生埋進土裡，踩在震怒的腳底，我看著牠們的黃嘴露出土堆，心痛地哭求著爺爺，別再用力賤踏牠們的屍體。

現在，我確定昨夜那場大雨沒有將牠們沖走，為牠們再補一撮黃土，扶正紮成十字形的樹枝，和牠們聊聊我們尋常的話題，還有對飛翔美夢的憧憬。這樣，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填補失去牠們的空虛，在未來看似無限的日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