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 書寫地方 - Day4 - 露營,換個地方經營生活
在露營風潮很盛行的時候,我也買了一頂帳篷,拉著全家一起露營。
山邊的露營地不是什麼高級營區,也沒有精緻設施,但每次上山,我都覺得像是給我們的關係按了一次「重整鍵」,也偷偷按了一次「離開日常」的暫停鍵。沒有什麼特殊設施,每次孩子都會在山上喊無聊,但回到平地卻又想念著露營的辦家家酒。
從車上搬下裝備開始,任務自動分配:我搭帳,先生顧小孩。他陪孩子去溪邊撿石頭、追蟲子或是遊樂設施,我一邊拉營繩一邊聽遠處的笑聲,心裡就鬆了一大塊。這個模式,像是一種默契,也是一種喘息。搭好帳、整理好裝備後,一家人坐在椅子上曬太陽,喝一點熱湯、吃著帶來的食物,日常的急躁與爭執彷彿都被山林吸走了。
山裡的空氣有一種乾淨的質地,陽光透過樹葉斑斕地灑在地上,孩子的笑聲像被放大一樣地清晰。我們不需要講太多話,但每個人都在這個共同完成的空間裡,找到自己的位置。那種感覺,不只是放鬆,而是一種調頻,把彼此的節奏重新對齊。
一開始我也會很想爭取:「今天我們一定要幾點前搭好帳篷!」或者「整天都待在營地不移動!」,那種執念只會讓自己離原點越遠,偏離了當初帶著家人露營,是要讓小孩放電、大人放鬆一起完成一件事的初衷。當初光是說服城市鄉巴佬的老公就花了不少功夫,我曾當過背包客,體驗過在克難的環境裡待過好幾個晚上,比如在簡陋蒙古包的大草原上看銀河、克難山屋上等待天亮、高中生自辦營隊給同齡人的宿營活動、在擁擠三明治座位的長途班機睡眠、吵雜的過夜臥鋪火車上,這些挑戰換得了很多難忘的成就堆積出的各種對於人體有益的腦部激素,是我願意用搭帳收帳的體力付出換來的。
但對於我先生,這麼做卻是要剝奪他原有的安逸週末,即使裝備齊全也很難達成跟家裡床鋪一樣舒服的睡眠環境,加上小車的先天條件限制,我原本以為露營的大挑戰只會維持前幾次的熱情,很快就會拋棄這項娛樂,但我們卻堅持了好幾次,雖然我們個性上的差異,並不會因為移動到不同的環境而消失,我們的問題還是會原封不動的延伸到露營的現場。但這裡的空間更加開闊,有什麼爭執最終都會在大自然裡隨著星辰推移,我們返璞歸真,回歸到最基本的日常食衣住行,拋開了現今社會加上的無聊節目,那麼也會發現價值觀的不同最終也不再計較誰輕誰重,釋放了對彼此在日常之間的不滿。
而天地之下,我們在搭建出的一方空間裡,緊抱著彼此,就不怕世界之大,會把我們吹散,
有幾次,我們會跟朋友或是其他家庭一起揪團,那是一種更寬闊的生活共享。
孩子們像放養的羊群一樣四處奔跑,大人們輪流值班,回來時滿身泥巴;大人們則互相支援,有人煮飯、有人顧火、有人借燈、有人借鍋,大家默默協作,這樣的場景,有時比家庭聚餐還溫暖,大家擠在大天幕下,忙進忙出,有時候也會遇到寒夜裡特別冷的山上的空氣,但彼此靠得近就不怕冷,多了「我們真的在一起生活」的真實感。
晚餐煮熟的那一刻,我們圍著桌子吃飯,看著孩子一邊吃一邊打瞌睡,我們會對看一眼笑出聲來。這樣的片刻,也許在日常的混亂裡很難得,但在山林之中,它們自然地浮現出來。這樣的地方,有一種不帶語言的修補力。它不會直接化解矛盾,但會讓我們願意慢下來,聽見彼此。於是,關係在這片土地上被鬆開、呼吸、然後悄悄地被重新繫緊。
說到底,我覺得露營最棒的地方,不只是陪伴,更是一種轉換環境的好工具。
很長一段時間我忙到連自己沉溺在什麼都不知道。每天加班到深夜,像困在一種沒有窗的狀態。沒想到,只是離開城市、上山住一晚,就像是整個人被抽出來一樣。好像從地獄浮到水面喘了一口氣。原來那種「沉浸」,也可以是痛苦的經驗,不只是專注,有時是忘了自己還需要陽光。
喜歡露營的人很多,我遇過一些人每個週末不是在露營就是在露營的路上。
如果可以的話,我其實希望自己可以更常活在這種 HYBRID 狀態,一邊工作一邊保持一點距離感,好像在平行時空裡偷活著。
營地,有一種慢的氣質,不會逼你解決問題,也不會教你什麼大道理。它只是靜靜地提供一個空間,讓我們重新看見彼此。你會發現,不是解決問題才讓關係變好,而是一起做完一件事——哪怕只是把一個帳篷搭好,讓一鍋湯煮滾。那種「我們真的有一起過」的感覺,是最柔軟、也最牢固的黏著劑。
就像夢裡的某一段山路、一頂帳篷、一張曬乾的棉被、一碗半夜還在冒煙的泡麵——你不知道是哪個瞬間修補了你們,但回過頭來,發現彼此已經沒有那麼容易被風吹散了。然後你心裡會偷偷想:嗯,再辛苦也值得來一趟。還想再來一次。甚至開始期待下一次收拾行李、上山的日子。
或許我們都需要這樣的地方,不為了逃,而是為了記得自己原來可以這樣生活,也可以這樣,被山林包圍著,生活的純粹不過就是這樣,簡單的被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