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
報紙揉成的紙團,緊緊地裹上膠帶後就變成一顆十分有重量的球。這顆球比棒球大一些、比壘球小一點,它並不是完美的球型,所以抓到某個角度可以舒服地把它丟出去;絕對比想像中飛得更遠。
芝儀很喜歡玩這種報紙球,下課時間湊個五六人各站在操場兩端你丟我撿,對小學生來說這是可以用盡全力投擲的距離。如果是下過雨的日子,報紙球會沾上不少泥水,一來一往,芝儀全身也會沾上不少泥水;這種時候回到家都得被碎念一陣,什麼沒有女孩子的樣子之類的話。
芝儀超討厭女孩子的樣子。
方棋通常不太說話,活動身體對他來說不是拿手也不是痛苦的事;興致來的時候他也會去丟一下報紙球。他一路跟芝儀同班到高中畢業,兩個人卻也沒什麼交集。大學也是同一間,但科系不同,他從來沒記住過芝儀讀的科系正確叫什麼名字。
他一開始覺得新鮮,在教室裡看不見芝儀。後來就有點不習慣了,畢竟芝儀長久以來都是眾人目光的焦點,方棋突然不知道可以觀察誰。大三的時候方棋修了「在地文化資產」這門通識課,期末要拍出一支介紹在地文化資產的專題影片。他前陣子才用打工的錢買了一台相機,是有目的的選了這門課。
第一次上課芝儀對他揮了揮手,他已經半年沒看到芝儀了。半年沒見倒沒什麼,畢竟他們本來就沒什麼交集,但她旁邊的男的讓他不太高興,勾著手出現是什麼意思。不過隔週就沒看到那個男的,他們三十歲開始交往後方棋才知道——還不到隔週,芝儀跟那個男的就分手了。
以那個男的為首,另外十幾個心碎男子又是別的往事了。心碎男子是芝儀的說法,方棋沒有過問,但是他知道心碎的不全然都是男方。
「以前都會想總有一天,我要找到一個完美適合我的男生。」
「嗯。」
「後來覺得,如果有一個完美適合我的人,還是不要是男的好了。」
方棋沒有回覆,只是躺在芝儀旁邊用手指搓弄著她的頭髮。
「你不問我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是男生的話,我們一定會去約會,然後會聊得很開心,再來就會在一起,還會有很多棒到不行的性愛。」
「那為什麼不要是男生比較好?」
「對啊為什麼?」
方棋停止搓弄芝儀的頭髮,微微轉過頭,他的眼神直接透露了「三小?」的心聲。
「三小?」他也的確說了出口。
芝儀笑了起來。
「找不到那種人啦!」
她繼續說道。
「真的有那種人我大概會愛到無法自拔,搞不好就不像自己了。」
「這種不具體的東西對我來說太難了。」
「然後我會因為不習慣自己那個樣子,把那個我一定會很愛很愛的男人推開,再用之後的生活證明自己。」
「證明什麼?」
「證明⋯⋯證明自己不虛偽地活著吧?」
方棋輕輕地做完一次深呼吸和吐氣。
「所以如果這麼適合我的人是女生,我們就會變成一輩子的超級好朋友。」
「沒有遇到嗎?」
「沒有吧。」
他們的對話常常出現沈默,芝儀意外地喜歡這種時間。她有時候回想自己剛剛說了什麼,有時候想起自己的人生;想起的東西都是「某一次的吵架如果說這句話應該會贏」這種早就過期的惱怒。
「我很愛妳。」方棋說。
「我也很愛你。」
「那我要去變性嗎?」
方棋雖然話少,但蠻會逗芝儀笑。他很用力地想辦法逗她笑,因為他知道自己遲早也會加入了心碎男子的隊列。
他之後再也沒有遇到芝儀,是死是活都沒消息那種。偶爾他會懷疑芝儀以前說的那些話,是不是只是想讓分開變得理所當然一些;如果是的話還真是個狡猾的女人。
但真的好幸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