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真空
2011年3月12日,按照慣例睡醒後我從五樓破爛的旅館房間,走到一樓破爛的旅館餐廳,叫一杯尚能溫暖人心的薑茶,和一塊有時可能美味、但也可能出現咬斷牙齒石化狀態的肉桂捲。
坐進稍嫌陰暗的餐廳裡,我發現人人都盯著電視。
那個場景太怪了,在印度的旅館裡很少有人在這麼早時段,著迷於電視。於是我放下消磨時間的書本,隨著那些蹙眉表情望過去;破爛旅館牆上,新掛的液晶電視正播放著一陣陣海浪。
海浪衝過提防、衝過公路、衝過房舍……
人在旅行的時候,跟自身五公里以外的世界,幾乎是斷絕的。如你所見,我在乎的是今天麵包是否新鮮,供電是否正常(讓我得以洗上熱水澡),街頭賣衛生紙和礦泉水的小販會不會招待我一盒火柴。於是雖然看著電視放送地震海嘯消息,當下卻毫無情緒傳到我的大腦。
我們對事件的認知來自媒體的訊息堆疊,那個片刻無聲的螢幕只轉播畫面,然後一位坐在隔壁桌的老外看見我瞇著眼睛落入沈思(其實是剛睡醒的呆滯狀態),他走過來致意:「I am so sorry for what happened in Japan.」「噢,我不是日本人。不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於是就在日本東北方太平洋板塊彼此擠壓瞬間改變數十萬人命運過後的將近二十四小時,我在南亞半島上才接收到搖晃感。
隨後幾天的生活無論在印度哪裡都有人靠近致意,雖然我必須友善的回應「謝謝我不是日本人對我的國家在日本附近別擔心一切都很好是啊希望日本能夠撐過這次災難」,可能因為旅行的疏離感,或者該說因為旅行帶來對現代媒體的疏離感,所以我一直沒有意識到這場災難多麼巨大。
跟幾位日本朋友確認他們的安危,然後我始終跟這個世代的時空有種漠然感,這或許是我一直在路上,也沒有任何地方需要回去的原因。
旅行不只一次讓我進入與時代連結的真空,基本上所有令人驚懼的消息在沒有經過媒體詮釋就都只剩下我的自我想像(而我的想像力在面對歷史事件上相當有限,例如2007年尼泊爾內戰結尾我人在加德滿都,除了罷工宵禁和交通受創之外,我完全只是活在這個古城的某塊小角落,一樣每天擔心停水不能沖馬桶和罷工我得每天吃餅的芝麻小事)
所以活在歷史當下就是漩渦本身,無論游動與否當中都不具有方向。在拉薩生活時也是如此,我無法代表任何我以外的人陳述所見,甚至久了我也只是個嵌在系統裡的碎片,沒有國際觀點、沒有文化觀察,我知道某些巨大正在發生,但對我而言,巨大如同香甜的肉桂捲,有時候它造成我的腸胃堵塞,有時候帶給我美好的一天,但大多時候,它只是填飽肚子,日復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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