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系列】彩霞向晚天

【專欄作家 施慧萍】

一天心情愉快，想找點悠閒的事情做做。所以儘管夏日悶熱，還是想出門去竊取那絲絲的微風、去享受被天地抱在懷裡的感覺；於是我穿上布鞋，偕同我那親愛狗兒—施懷德一起出去玩耍，兩個身影就這麼閒晃在大街上。

   信步走到友人家，我們是難得的忘年之交，是在我心中佔了一席之地的朋友。按了門鈴，「美麗」撲過來迎接我們，真是一隻熱情的小狗！朋友也是個溫暖的人，招待客人一定傾其所有，她不管看待任何事情都是哈哈一笑，言談之間也總是那般雲淡風輕，讓人以為她已看透紅塵俗事，紛紛擾擾的征戰似乎都沾染不到她身。然而，這次出來開門的她，卻與過往有所不同，淡掃的娥眉中蹙著淡淡的哀愁。

   喝著咖啡促膝閒聊，這時的她放下開朗的武裝，對我訴說著埋藏已久的心事。婚姻一直是她深埋的痛，從步入禮堂那一刻起，便結束她養尊處優的命運，服侍中風的婆婆及迎合一堆要求傳統的親戚，使她心力交瘁，怯生生的她對大家族的壓力毫無招架之力；加上先生婚後馬上就去當兵、大女兒緊接出生，這個只有40幾公斤的瘦弱女子常在夜深人靜時以淚洗面，所有的苦盡往肚裡吞，更不敢向娘家哭訴，因為丈夫窮困的背景曾讓家人極力反對這樁婚姻，好強的她覺得一切後果該由自己承擔。

    「我告訴我的女兒們，婚姻不一定是人生完美的結局，她們大可去做想做的事，不用顧慮到我們夫妻倆。」她說得淡然，但音調卻略顯高昂。只生女兒又是她內心的痛，也是她暗自飲泣的理由。

   「我真的很想搬出去住，一個人讀書寫字，過我自己想過的生活，太久以來我活在大家的標準中、要求下，我快崩潰了！」渙散的眼神讓我一陣心酸，這應該是很多傳統女人的宿命。而他們這一對夫妻在我的眼裡已堪稱佳偶，是鶼鰈情深的典範，但卻仍然隱藏著這麼多的無可奈何。

   她的先生最近忙著自己的興趣，整天除了上班之外，其餘時間不見人影，他應該也是想為自己而活吧，畢竟為了家打拚了大半輩子；她的女兒們忙著學業、工作、戀愛，雖然心繫媽媽，但也分身乏術；而她呢？忙完家務之後，雖然還是一個人在家讀書寫字，但內心的落寞與空乏不是自我催眠可以撫平的，所以藉由追悼過去來肯定自己的強韌，更能從中找到自我的憐惜。

   「我想，你必須真正的愛自己。」縱使我腦裡有千言萬語，但嘴巴卻只能迸出這句話。

「我很愛自己啊，而且現在我才不管別人怎麼看我，我再也不會向別人要關懷。早經歷痛苦的人，會提早醒悟。」她又恢復到那種超然脫俗的模樣。

「你的狗好可愛，非常地乖。」施懷德趴在她的大腿上，那種慵懶享受的樣子，讓朋友很有成就感。

「美麗！看媽咪在抱誰，再不過來，媽咪就不要你囉！」朋友大聲呼喊著，帶著威脅、試探的意味；而小狗美麗依舊逕自玩牠的骨頭玩具，連眼皮也不抬一下。

「這隻狗連吃醋都不會，養牠真不值得。」朋友微怒的口氣讓她的念頭昭然若揭。她希望被人重視，只是無力面對，最後只好騙自己不在乎。

這樣的人生，究竟為自己帶來什麼？我思索著，突然很多長輩的臉孔一一浮現出來，一張張的臉道盡了滄桑與無奈。當年華不再，風采漸退時，只能嘆一句：「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彷彿完成傳承的使命之後，只能過風燭殘年的日子。

其實每個人生過程都應該是新鮮、亮麗的，不是嗎？如同植物一般，發芽、長枝、展葉、開花，順著時序有一定的過程，而每段歷程都是為了下一次的成長鋪路。花落就該哀傷嗎？花落果生啊！當生命充滿希望與柔韌，就會感激花願翩然落土，所以果能應運而生。欣賞生命每一個當下，就不會害怕時光荏苒，更不會將生命的光彩交付在別人手中。

告別朋友，牽著施懷德漫步回家。眼前大片繽紛的晚霞，美得讓人駐足。誰說黃昏只能伴著令人惋惜的餘暉呢？轉個心念，向晚天也可以是多彩浪漫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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