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閱讀、偷竊、玩物喪志,我人生中的第一本書
我現在極度的想睡,面對電腦螢幕的藍光,我像是躺在紫外線曝曬艙內的人一樣,躺在那兒什麼都做不了,感覺到眼皮沉沉的地心引力。
只是我坐著,曬的是螢幕藍光。
上週五我就開始很想寫了,但卻沒有理由地拖延這件事情。身後的同住人在用宜家家居買來的鐵鍋煮泡麵,我則只想在桌前發懶閱讀。我開始很想說說自己與閱讀這件事情的連結,看著《美國的反智傳統》一書,我卻開始想問自己為什麼與閱讀的結緣如此地深。
我想起上次去圖書館借書,特地用在網頁上申請調閱,把《柴山新猴王》這本書送到住家附近的鄉鎮圖書館。
這本書對我而言意義很重大,這是我真正第一本「擁有」的書。
小學三年級時,我莫名地「開竅」,考試成績總在班上中後段的我,卻在這次段考與另一位同學同分拿到全班第三名。老師說他個人要送我們這些學生一些小禮物,這本《柴山新猴王》就是當時老師贈送給我的禮物。
在那之前,我從沒有任何一本書。
雖然我曾有過童書,但後來也因為阿姨要開才藝班,所以就(非自願地)捐出去了,後來我就再也沒有拿到「書」作為個人物品,而這本書成為我印象中擁有的第一本以文字為主的書本。
故事以大海盜林道乾在台灣柴山埋下的一筆寶藏為開端,以及一群在柴山生活的猴子,還有主角大、小艾斯父子,他們都是猴子,最後還有一個寶藏看守精靈,以及想把寶藏吞掉的「蚯蚓怪」。
這本書是我閱讀的契機,我發覺自己對於故事、文字的渴求越發顯現。幾個月後我發現我才藝班的同學在閱讀《哈利波特:阿茲卡班的逃犯》,看著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以及在我想像中只有字典才會出現的厚度,我才驚覺「書」也可以有這樣的風貌。
我鼓起勇氣問他可不可以在他上樓上課的時候,讓我在樓下一樓等候區閱讀。那兩小時就如同坐上火箭般迅速,直到對方下課下樓後,我依舊靜靜地坐在原地看書。對方的母親看我如此專心,就和她女兒大方地說要借給我一週。
「反正我已經在看第四集了。」什麼?!這種東西還有下一集?!
我從此跌入閱讀的淵藪,但我無比快樂。
後來我開始想自己買書,卻總是被母親罵:
「買書就是浪費錢,不會去圖書館借嗎?」但我根本不會使用市立圖書館,總是被帶到奇怪的書區,然後就被晾在原地,什麼書都找不到,當時覺得圖書館真的很無趣。直到長大後我才終於理解藏書的借閱方式,以及終於找到在那廣闊書海中悠游的方式。
但在那之前,我更渴望的是「擁有」。
我想擁有更多的書,所以我總是把餐費的三分之一省下來,在外出補習時少吃點,或是從家裡偷帶麵包來省餐費,偶爾也會耍賴要同學請客,但這些錢最後都成為我在學校書展時買書的經費。
但通常我想買的永遠都比能買的更多。
所以我還會去拜託母親,卻總是換來一頓罵,要我別在這種沒用的地方花錢。在我家「書」是最沒有價值的。我家有很多鋼條、塑膠板、招牌用的業務用貼紙,或是各種尺寸的磨砂輪、螺絲起子,或泡沫水噴壺,那些都有產值,都可以為家裡帶來收入,他們都遠比我想要的那些「書」重要多了。
「我家走的是實用主義。」
即便她還是會在罵完後,多少掏一些錢贊助我(真的不多),但如果我買回來的書太貴,或是發現我「買太多書」,又會換來另一頓痛罵。
所以我都得藏在參考書之間、便當盒底部之類的地方,或是分好幾天偷偷帶回家,藏在枕頭套之間、枕頭下、衣櫃中少穿的衣服之間。
後來,我還偷雙親的錢買書。
因為我真的太渴望了,擁有這些書本,以及裡面的那些故事對我來說真的太美好,我無法克制自己的慾望,我渴求這些文字、故事以及那些冒險。
想像哈利波特在我的衣櫃間用魔杖偷偷地看書。
想像怪盜亞森羅蘋在我的軟木塞裡面把紙條塞在裡面。
想像柴山的猴子為了拿到寶藏,綁架了三個人類來幫他們搬石頭。
這些故事都成為我靈魂的一部分,深埋在我想像的深處,浪漫又美好。
我擁有。
昨天晚上我打給我弟弟。
我問他那些當年買回來的書他有看過在哪裡嗎?
「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後來這些書本都莫名地失蹤了。我沒有搬家,也不曾丟棄他們,也不可能有任何緣由讓我背棄這些故事,但他們就是消失了。包括那本老師送我的《柴山新猴王》。
我不得不想起我母親發覺我偷偷購買書的時候,那個嫌棄又厭惡的樣子。在我家,書本就如同罪惡的淵藪,是考試分心的原因,是「玩物喪志」的最佳代言。
「沒事都在看閒書,就不會去多看參考書嗎?」
也許在當年我閱讀完後,這些被我小心藏起來的書本在意外中被發現,於是成為某次資源回收下賣錢的犧牲品。
書本是邪惡的,至少在我母親的眼中是如此。
即使是現在,我還是會偷偷地去書店買書,偷偷地在進家門前把書本、購物紙袋放進包包裡,然後偷渡進我家門口,彷彿那邊設有「書本探測器」一樣。
我的母親還是會碎念我把金錢花在「不值得的地方」,即便我根本沒花她半毛錢。
但起碼,
她再也不能剝奪那些在我身上存在過的故事,不能偷拿走那些我藏在衣櫃間的書本,
我實在地擁有,擁有這些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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