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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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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書|家庭故事 D6:陌生的舅舅

一五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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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D5正好提到媽媽其實有一個哥哥,就是我陌生的舅舅。

我有很多舅舅。過年過節走親戚,見到成年男性的親戚,大概率媽媽都會讓我稱呼他們「舅舅」。我的外婆有兩個姐姐,還有數不清的堂哥表姐,她算是姐妹中最小的,所以媽媽也是家族裡人人疼愛的小妹妹。真正的舅舅,我只有一個,但是我記得的和他見過面的次數和他說過的話掰指頭就能數清楚。

外公和外婆是做醃製食品生意的,其中鹹鴨蛋、松花蛋格外出眾,生意還算興隆。戰亂時期,他們攜家逃難到了西安,靠醃蛋的手藝生活還算富足,養育了一對兒女。媽媽是外公外婆唯一的親生骨肉,是他們的掌上明珠。不確定是媽媽出生之前還是之後,有一夜外公外婆在家門口發現了一個遺棄的男嬰。就像小說情節一樣,他們收養了那個男嬰,家裡多了一個男孩,媽媽有了一個哥哥。

解放後,外公外婆一直留在西安,沒有返回家鄉,可能是跟養育媽媽和舅舅有關吧。舅舅聰穎勤奮,考上了西安交大,是外公和外婆的驕傲。畢業後,60年代,舅舅在姑姥姥的幫助下,東渡日本學習計算機專業。日本的二舅舅曾經告訴我,舅舅去日本的時候,一到他們家就躲在角落裡,把頭埋到書裏。

相比不愛說話的舅舅,媽媽的性格非常活潑、率直,是街里街坊出名的「大嗓門」,「小霸王」。

舅舅學成後,是不是在日本工作過,什麼時候回了國,怎麼回的國,我都不知道。我有記憶的時候是他也落戶南方的故鄉,在我們當地一所大學計算機係任教。也許是舅舅的原因,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激勵我長大出國留學,做一個大學教授。

舅舅家和我家在一座城市,他家在城東,我家在城西。這是個巴掌大的小城,從城東到城西坐公車也就五、六站的距離。我們全家從西安搬到這裡的時候,還在舅舅家先住了幾天。我記得他家院子裡的石榴樹和梨樹、他家樓梯旁廁所的昏暗燈光,還有南方毛毛細雨天氣中木地板的味道。住在舅舅家的時候,我甚至不記得見過舅舅,只有舅媽聲音還在耳邊縈繞。舅媽的性格外向,能說會道,印象中她總有說不完的話。

後來,很長很長時間,我就再也沒見過舅舅、舅媽和他們的三個子女了。至今我也不清楚究竟發生過什麼,只記得「舅媽特別兇,是個壞心腸」。我甚至忘記了這個真舅舅的存在,只有那些表舅們不斷出現在節日裡。

上初中的時候,一天晚上,爸爸媽媽突然打斷我日常的學習,帶著我和姐姐出門去了城東的一家大醫院。聽說舅舅住院了,我跟隨父母穿過昏暗的醫院走廊,來到一間病房門口,爸爸媽媽沒有讓我進去,姐姐和我待在外邊等。從門縫,我只看到了一雙腳,那是躺在病床上的舅舅吧。不記得過了多久,爸爸帶我們先回家了。好像爸爸把我們安頓好後又去了醫院。我睡在了父母的床上,想等他們回來。

第二天早上,媽媽進房間的腳步吵醒了我,媽媽淡淡的說了一句,「舅舅沒了」,然後立刻又走了出去,似乎為了躲避什麼。我企圖起身,腳卻一下子軟了,差點摔倒。那一刻,我想,舅舅一直深藏在媽媽的心底吧,那是舅舅拽了我一下嗎?

舅舅去世,我們都去拜祭守靈,我又有機會去了兒時住過的舅舅家,又見到了滔滔不絕的舅媽,重新認識了已經長大成人的表哥表姐。我那時才知道舅舅是計算機方面的專家,他曾經留學的經歷,以及他愛嗑瓜子的癖好。舅媽說,他嗑瓜子吃壞了肝,那天在醫院,肝腹水,肚子像一個大皮球。而我和姐姐心裡默默反駁,「是你累垮了舅舅」。

舅舅的葬禮非常隆重,出殯那天,表哥披麻戴孝走在隊伍最前面,捧著骨灰。我緊隨其後,捧著舅舅的遺像,那是我跟舅舅最親近的時刻。耳邊吹拉彈唱鼓瑟琴鳴,我腦海裡卻無限重放和舅舅的唯一一次簡單對話。那大概是一兩年前,我剛上初中吧,日本的舅舅姨媽回中國旅遊探親,我和媽媽去酒店看他們,恰好在大堂碰到舅舅。

「上幾年級了?」舅舅問我。我照實作答。
「你英語好嗎?」
我自豪地說,「我英語很好,班上第一。」
舅舅似乎有點高興,他說:「一定要把英語學好,英語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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