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短記]《同學麥娜絲》
《同學麥娜絲》Classmates Minus (2020)
導演:黃信堯
以下腦補聯想甚多,慎入。
其實看片時我一直想到伊利亞蘇萊曼的《失蹤紀年》,蘇萊曼的電影不斷圍繞在他自己和家鄉親人的記憶,尤其他和老友坐在咖啡廳打發時間的場景持續出現在他的每部電影。巴勒斯坦的複雜政治地位和蘇萊曼自身為在家鄉的異鄉人,構成了他作品的情感核心,他以鬆散的段落式的情境拼貼,創造出一種後設的、私密的氣氛,再以超現實的橋段提煉出對荒謬悲涼現實的諷刺與共情。
蘇萊曼的後設是讓自己直接身為主角入鏡,拍攝他自己的父母、房間、鄰里,並以沉默的表情凝視著銀幕前的觀眾,新作《導演先生的完美假期》更讓自我形像的後設成為類似賈克大地式的喜劇人物。形式上透過中景、全景的平面構圖與長鏡頭或是來回剪接,以身體的姿態和場景的設置,營造出喜趣、凝結的情緒,他相信影像和蒙太奇,他邀請觀眾觀看,並且不發一語。
黃信堯的荒謬劇也像是可以往類似的方向發展,四個不時相聚的中年好友,以各自的生活片段述說一個關於現代台灣的諷刺劇,其實故事己經可以說是這麼走了,但導演的美學卻完全相反,不知道是不是怕學了蘇萊曼或阿基郭利斯馬基會落得東施效顰的罵名,或是這些國際影展風格或影史致敬在台灣根本不會有市場。還有另一個可能是,他不知道或刻意不這麼拍。
本片照例用了大量導演本人的後設旁白,彷彿怕觀眾看不懂似的,不但講解情節,也補上一堆角色的背景資訊和情感動機,更不時權充影評來為觀眾分析場景。甚至也出現了旁白和劇中人對話的設計,以及最後高潮本人「情不自禁」地入鏡。這些鋪天蓋地的旁白沒有真的拉出後設可以有的意義辯證,卻不斷削弱影像和戲劇本身的能量。加上形式上大量的臉部特寫和制式的正反拍剪接,攝影的色彩構圖搶眼,還不時用了倒影或鏡像,整體卻不怎麼照顧影像的邏輯。四散的敘事情節,也缺乏足夠的情感經營和意義建構。
這其中的張力其實類似《台北物語》卻又有關鍵的不同,黃英雄缺乏資金技術去引導他滿溢卻錯位的電影能量,黃信堯卻像是刻意的反電影去維護他某種私人情感的純粹性,像是如果透過「電影化」把故事講順了拍美了,那潛藏其中無以名狀的「混沌」就會淪為電影機制製造出的產品。我腦補的認為黃信堯的「不會拍電影」可能是一種下意識反傳統電影敘事意義生成的傾向(他本人也一直強調自己非科班出身),讓影片成為很直白的情緒指認與反應。
就像故事中那條參選立法委員的政治線,年輕參選人和幕後的老議員的最大爭執竟然只是選舉宣傳口號要用哪一個(結果最後兩句都用了)。黃信堯目的在於抒發中年男人某種鬱悶的情緒,拒絕用明確的結構、思想、政治標籤來界定他的故事。然而這些情緒的根源,比如他用了黑名單工作室的《愛台灣》,用了濁水溪公社的《卡通手槍》《漏電的插頭》或可感受一二關於九零年代台灣民主的青春光景,這些音樂出現的片段可能是本片最讓人感受到奇異與值得玩味的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