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年前的叛逆少女（七日書day2）

記一個讓你對家族產生有好奇心、有興趣的事件。
例如是，找到一張照片、一些信物，又或是聽到一些故事，讓你想了解家庭歷史或長輩過往的經歷，又或是，想對這段家族歷史，一探究竟的。

我的姑姑酷愛打牌，脾氣暴躁。小時候每每在奶奶家同她吃飯，她一會兒變著花樣逗我開心，一會兒又對我惡語相向。我又怕她，又想趁她心情好時多與她玩一會兒。

姑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了婚，所以我至今也不知那位「前姑父」長什麼樣子，只常在飯桌上聽到他的名字。大概是上一代人的「分手後打探前任近況」的消遣活動吧。前姑父之前是出租車司機，後來在工地打工，有次還受了嚴重的工傷，需要做手術——這些都是我在吃飯時聽到的。姑姑和前姑父育有一子，比我大三歲，也就是我的表哥。表哥由姑姑撫養，與前姑父也時常見面。

印象裡，表哥成績不好，不善言辭，高度近視，沈迷遊戲，很像校園劇里不合群的邊緣小孩，旁人難以探知他們內裡暗湧著什麼洶湧的浪潮，只能望見一潭死寂的水面。姑姑總是粗暴地教訓他，甚至有幾次是當著我們的面踹他，只因他偷偷跑去了網吧打遊戲。但在更早的年份，我還沒有完整記憶的時候，我和表哥玩得很投緣。我們一起在奶奶家的院子裡亂跑，把兩座象棋桌當作各自的基地「開戰」，把毛巾被當宇宙飛船玩太空過家家⋯⋯我回想它們時難以還原記憶的全貌，只會記起毛巾被是橙底白花的，象棋桌是紅白相間的⋯⋯

小學的時候，我曾去姑姑家住過一晚。或許也不止一晚，但我只記得印象最深的那一晚。姑姑整個下午都在棋牌室打牌。表哥和我，以及表哥的一位同院好友R，我們仨先是在姑姑家打電腦遊戲，到晚上再一同去棋牌室找姑姑要錢，然後去街上吃餛飩，吃完餛飩又回家打電腦遊戲。

到了晚上，姑姑散了牌局回到家，表哥的同院好友R還沒走。姑姑親切地和R聊起天，R講起他的暗戀對象（那時他小學六年級），姑姑向我解釋起什麼是暗戀，而神奇的是我至今都還記得R的暗戀對象的名字！R走後，我、姑姑、表哥都各自洗漱準備睡覺，關上燈後姑姑又起床要檢查表哥的作業。然而我們玩了一天，表哥自然是一點作業都沒寫，於是姑姑怒斥道：「作業一點不寫，打起遊戲沒完沒了了！」姑姑就是這樣喜怒無常。

我上初中之後，就很少見他們了。姑姑對我惡語相向的次數少了，從前她總是取笑我黝黑的膚色，或是說我嬌氣愛哭，所以也可能是我上初中之後真的變白了，當眾哭的次數也少了。姑姑偶爾還會買衣服給我，每一件都是粉色，我平時嫌粉色土氣，但姑姑送的每件都是柔和親膚的棉料，所以我也愛穿。上大學之後，我和姑姑見得更少了，但每次見面時都無比融洽，隨便開點玩笑也無妨。而我和表哥，早已徹底不說話了，見面打招呼都會很尷尬。

鋪墊了這樣多，我都要忘了這篇七日書的題目是問我使我對家族產生好奇心的事物了。下面進入正題吧，原諒我把故事講得頭重腳輕。

去年，「結婚或將不需戶口本」的新聞剛傳起來時，媽媽隨口同我講，當時姑姑就是偷戶口本去結婚的。媽媽說，爺爺奶奶嫌棄前姑父窮，看不起他，即使姑姑同他結了婚，爺爺奶奶也不認這個女婿。「你姑姑以前也是個叛逆少女啊。」這是媽媽調侃的原話。

我不禁好奇起姑姑與前姑父離婚的原因。我知道我爺爺與奶奶是怎樣的人。作為他們的孫女，我能感受到他們的慈愛，但同時我也知道爺爺在外愛耍賴，奶奶眼高於頂。前姑父會遭受怎樣的無禮與白眼，有怎樣不體面的事曾發生過，我無法假想出細節，只能估計出程度。而姑姑是在離婚後才染上牌癮，還是姑姑整日打牌也是拖垮他們婚姻的原因之一，我也無從得知。

記憶中的姑姑，好起來隨性，壞起來蠻橫。小時候爸爸還自作主張要給姑姑介紹新的結婚對象，然而姑姑並無再婚的打算，她就這樣一人帶著一子，憑富裕不足溫飽有餘的收入過活著。前些年棋牌室也被查封了，但她與牌友都還常聯繫。表哥要去外地了，出發的前一夜他哭著對姑姑說捨不得家，這是姑姑幸福地笑著講給我們聽的。

我揣測，這不是一個幸福的故事，只是大家在漫長的時光中又一次次擇路，使故事迎來了還算幸福的局面。我支離破碎的記憶拼湊出一段支離破碎的婚姻。27年前姑姑與姑父在愛情的衝動下結婚，然而他們並無撐起這段婚姻的能力，他們的父母非但沒有給予支持反而施以壓力，使得一個無辜的孩子在這一地雞毛中降生。而所幸他們早早離了婚，所幸他們漸趨平和地走回了各自的生活，所幸他們也都愛這個孩子，只是沒有更多的心力給予他溫和的教育（我認為姑姑沈迷打牌並非不負責任、疏於管教兒子的表現，只是她自己需要在打牌中恢復心力）。

我之所以好奇這段故事，也是因為好奇，如果叛逆的結局是事與願違，人將如何收拾好狼藉，包括物質上的與精神上的。我不是想去搞清過錯最大的是姑姑，是前姑父，還是爺爺奶奶，或者誰都沒有錯而這只是尋常世道，我只是想對這段往事再探究竟，感受到一點難過，一點「最難過的早就過去了」的安慰，以及一點平靜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