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毒文学|跟我弟的一点对话
我问我弟最近过得怎么样。他说每天都一堆破事,卷得很,一点都不开心。
我能想象如果我妈听了这话后的样子,她一定会非常烦躁且恼怒地在客厅走来走去,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怎么每个孩子都不开心呢,这个家里有邪气。”
我说我给你寄点零食吧。他说都行。
我又立刻想到自己当年也是这样,不敢说想要,也不明说不要。要对方来决定。
小时候如果别人给我东西我立刻接过来的话,回家会被爸妈狠狠地训: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人家就是客气一下,这么丁点儿东西就想要的不行了?我们平时对你多不好似的!没出息!一点见识都没有!真丢人!
如果我说不要,也会被训:人家好心你怎么不识抬举!嫌弃人家吗?你凭什么不要!这么不给人面子!你真是给我丢人显眼!!
——总之,我要不要,都给他们丢脸了,都会被骂。
那我干脆就,都行!随你!把这个决定的担子推回去。
我弟又忽然问我,以前他是不是用过阿达帕林凝胶?
我一头雾水,听都没听过的东西,而且他用没用过,我怎么知道呢?
他说老长痘,很烦。
我大概知道了,他可能是在网上搜到这么个东西,然后问我这东西靠不靠谱能不能买来用。你看,又是自己不知道也不敢做决定,要别人给出主意,但又不明说。
可是我真不知道,我不是万能的。
我说你直接去校医院开药不是更快吗。
他说觉得校医院不管用,理由是——反正是个破学校。
我说你还没去呢。
他说那我去看看。
我说你医保入了吗?可以先去问问确认一下,入了医保看病省心省钱。
他大概是嫌麻烦,说我回家再弄。
我心想你入医保也是入在学校,回家怎么看,而且回家要等到寒假了。
他说我压根儿不着急。
得,又不着急了。
我也不催他了,我知道他跟我以前一样,还没有行动就先打退堂鼓,觉得特别复杂特别麻烦,做什么事情都像是愚公移山一样要面对庞大的困难。哪怕这些困难都只是自己臆想出来吓唬自己的。我再多说,他也不见的能听进去,只会觉得我在逼他,给他压力,那他就更偏不做。我说你看着办吧。
我有时想,我爸妈的教育真的挺成功的。成功地粉碎了孩子的自信心,让孩子觉得自己很卑微,能力很差,配不上好的,一无是处。
我妈是杞人忧天+不切实际。一点小事就小题大做愁得吃不下睡不着,哎呀呀这可怎么办呀,愁死我了!我去邻居家跟着蹭电子琴的课,会弹doremi了,她立刻充满期待地问我,那你现在能作曲吗?我看杂志里一些新颖的建筑照片时,她就来问,你能当建筑设计师吗?——我怎么知道呢?我还没有开始,你就给我设下这么高的目标,我没信心一定能做到,我压力好大。她老这么搞,我都不敢对任何东西表示兴趣了。压抑久了真的就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了。
我爸是逃避主义,拒绝承担作为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征求他的意见时,总会被骂,这么点事自己不知道怎么做吗,真没用!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出了问题,他就来撇干系:凡事从你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要怨别人,都是你自己的错!
虽然很生气很不满,但潜移默化真觉得自己差得很。反正自己做不成音乐家建筑家,干什么都会失败,干脆什么都不做好了,这样最省心。
可是最底层被压抑的真实的自我是不会消失的。越是压抑,它越是要反抗,要发声。人本能地想让自己开心,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想让自己舒服轻松。我现在懂了,这就是大脑、身体、神经的运作方式。就像呼吸一样,是自发的。
可是我弟还不懂。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像我当时一样,在苦恼的同时凭着一股近乎本能的冲动在试探各种治愈自己的方法。我也不能拔苗助长,干涉太多,因为这很可能会反而伤害他。我现在只能等时间和他自己的成长吗。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