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書人 第二季 【來自百年前老師】>

阿嘉，一個大四學生。本來應該在國境之南的校園裡準備畢業論文的他，現在卻出現在台北市青島東路上。近年來政府出台的一系列親近中國的政策，累積民間的不滿聲浪已經臨界爆發。到了這一年春天，立法院以30秒的超快速度通過了出賣年輕人就業機會的服務貿易協議，促使全國各地的大學生紛紛前往立法院抗議。阿嘉也是其中之一。這個晚上是他在台北的最後一晚，明天就要回到南方的校園裡面對他的論文了。走在立法院的走廊裡，耳朵裡充斥著抗議的口號聲，心中滿是對未來的迷茫。

恍惚間感受到周遭的景色更迭變化，來到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透過窗戶望向房間內，可以看的出來這是一間音樂教室，講台上一身西裝的老師正用日語解說著小提琴的原理。雖然阿嘉不懂日語，卻能知道上課的內容。聽到一位學生舉手說到：「玲瓏師，可以請您演奏一段小提琴嗎?」接著就是學生的一片慫恿之聲。在學生的要求下，這位被稱為玲瓏師的老師演奏了一段旋律，一段悠揚飄盪使人彷彿置身山間小路，享受著森林浴一般。隨後老師解說道：「這是我去日月潭調查的高砂族古調之一，雖然是總督府邀請我去調查的，但我確實被高砂族音樂深深吸引…」

瞬間眼前的一切分割成馬賽克似的小格子，然後剝離、掉落化為灰燼。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情景。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一群學生圍成圈在大榕樹下席地而坐，而自己就是其中一員。一位身穿純白短袖襯衫及卡其色長褲的老師在中間，身旁的數個畫架上擺著一幅又一幅富含鄉村特色的水彩畫，老師則仔細解釋著水彩畫的取景、選材、調色等重點。一位學生舉手表示想要提問，老師則停下並示意他提問。「藍老師，為什麼你畫的都是樁腳(鄉下)的景色呢?」

面對學生的這個疑問藍老師顯得十分開心地說到：「這位同學很敏銳地問到了一個取材方面的重點，那就是畫家本身的出身和經歷。一位畫家的繪畫風格會因為他的生活歷程而有所不同，選取的主題也與之息息相關。而老師出生在羅東的寧靜鄉村，並且在那裏學習、成長，對我而言那就是〝根〞。人的一生，就是上天與社會的賜與，所以一個人做人做事該當飲水思源，滿懷感激。不但要感謝，更要發揚光大，否則就白費了一生。」

是啊!家鄉是根，我願意放下一切北上也是為了守護我的家鄉、我的根。阿嘉想到這裡，情不自禁地舉手發問了。「藍老師，請問該如何表達自己對家鄉的愛呢?」這個問題其實是不太恰當的，畢竟怎麼看這都是一堂美術課，提出這個哲學範疇的問題似乎十分突兀。但是對於自己如何出現在這課堂上都無法解釋的阿嘉而言，提出突兀的問題似乎也不是他需要感到尷尬的。藍老師也沒有拘泥在課堂的主題，而是找了個位子席地而坐，調整了一下坐姿和衣服後緩緩回答。

「每個生命出現在世界上都有其目的，而能否在短暫的人生中找到自己生存的目的，就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像老師自認為在繪畫方面有天賦及才能，因此選擇以繪畫的方式來展示對自己家鄉的愛。你看…」說著用手指向一幅叫做〝竹林人家〞的畫作，「我在每幅畫的落款都會簽上「FORMOSA」或是「TAIWAN」，這就是我想以此向世人說明、介紹我的家鄉。有一個觀念和同學們分享，就是〝每個人都是由肉體和靈魂共同創造了人格，庸碌愚昧的人與肉體同死，靈慧睿智的人得屬靈魂享長生。〞…」阿嘉努力思考、琢磨著藍老師的話語，當他回過神來時已經坐在南下的長途夜車上了。他驚訝地看著車上的情景一時說不出話來，畢竟他的記憶還停留在立法院的走廊上啊!

坐在他身旁位置上的人這時睜開眼睛，並伸手拿取前方椅背上的水壺，喝了口水後問到：「你醒了喔!」這個男人阿嘉認識，是登山社的指導教授阿通師。阿嘉是登山社的社員自然認識教授，但是這次北上抗議他們並不知道對方要來，是在立法院前不期而遇的。他和阿通師簡單溝通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還有自己似夢非夢的經歷。才得知自己其實在走廊上遇到了阿通師，並一同前往抗議主戰場—議場外的拒馬前。兩人找來紙箱拆成的厚紙板墊在地上，從登山被包裡拿出睡袋就地休息，(是的沒錯!身為一個登山愛好者，出遠門帶著睡袋也是蠻正常的吧!)，隔天又經歷了一白天的抗議活動，和許多同樣關心社會的人們討論著理想與現實的差距，不論年紀、性別、性向、學歷，每個人都大膽說出自己的想法。切身體會什麼是所謂〝100%的言論自由〞。最後和阿通師一起買票並搭上返回國境之南的夜車展開回程，以上都是在阿嘉沒有意識的情況下發生的。

至於阿嘉的〝夢境〞阿通師也做出了分析。「在日本時期立法院的主體建築是台北州立台北第二高等女學校，在那裡教書的老師中多數都是日籍的，只有少數台籍教師。其中教受美術的藍蔭鼎老師和教音樂的張福興老師都是當時出色的藝術家。可能是建築物的地基主聽到你在腦中所想的事情，所以特地請兩位老師來為你再上一堂課吧!」

後記：

藍蔭鼎和張福興兩位都是日本時期的台籍藝術家。藍蔭鼎是宜蘭羅東人，父親是一位清末的秀才，擅長詩文及繪畫。在父親的影響下從小就以鄉村景色為題材作畫，在日本留學期間以工讀方式苦讀。繪畫方式及風格以水彩畫的鄉村景色見長，在落款處加註台灣字樣則是他的個人特色。張福興則是苗栗頭份出生的小提琴家，也是台灣首位留日音樂家。創辦的"玲瓏社管樂團"，在台北有不定期的公演。曾受總督府委託前往日月潭調查原住民民歌，並出版書籍《水社化蕃杵音及歌謠》，是第一本台灣原住民音樂付梓出版的作品，他也成為第一位採集整理台灣原住民音樂的台籍音樂家。

而地基主則是台灣常見的民間信仰，來源說法眾多，筆者則的認定比較偏向是所謂的平埔族說。也就是台灣西海岸的平埔族人有將亡者葬在家中客廳下方的傳統，但由於歷史因素及地權更迭，因此人們無法確定自家地下是否有平埔先人的屍骨，因此以地基主稱之，並在年節時簡單祭祀，祈求家宅平安。

文中出現的人物都是現實中真實存在的，但情節有因劇情需要做調整。故事主要是在說明阿嘉在面對未來產生的恐慌時，地基主適時的為其解惑的過程。人們在面對未來有所迷惘時，也許也能從先人或長輩的生命故事裡得到一些啟發。

筆者與讀者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