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故事

旅途听来的故事，都是浅浅的。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总不好提出太深入和唐突的问题。回答的人也必然是说一分留几分。然而旅途听来的故事，又常常是跳出我们惯性生活状态的，带着新意和启发，带给惯性一些跳脱。

我们即将住宿一个星期的民宿坐落在山谷里，从窗户看都是耸入天际的山峰，只能看到顶部一线的蓝天，阳台上倒是可以看到山谷尽头，树林尽头是光秃秃的山峰顶，可以想象冬天必然是白雪皑皑。站在阳台可以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树林下有一条河流经过，只是茂密的枝叶遮挡了一切，只闻其声。房间里没有网络，实在需要看看手机还得到另一栋大家吃饭喝酒的房子里去，底层是养殖鸡鸭鹅和兔子的地方，上去二楼首先是一个大露台，从露台看出去是主人家的菜园，间歇种了些花点缀着。自然，每天晚上主人做的前菜、主盘和甜点用的都是当地新鲜食材。

第二天，我们从民宿经过旁边的山路，徒步走向位于十几公里远的一个乡村，回来的时候路过了这条藏在树林深处的河流，终于看到了河流的全貌，静静的流淌在树林里草地边，很是舒适安宁。快到民宿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带着耳机在割草的少年。我记得他，在民宿的工作人员里见过他。我好奇地打断了他的音乐(或者是其他)，询问他在割什么草。原来是用来喂养民宿农场养的几十只兔子的。交谈起来才知道他在这边做WWOOFING。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WWOOFING是在世界范围内都存在的一种旅行生活方式，在有机农场用劳动换取住宿和饮食，一般一天工作4个小时左右，其他时间可以自己支配。WWOOFING常被认为是省钱的旅行方式，但是我更多地认为这对想短期体验农业、园艺和养殖的人也是很不错的选择。比如我个人就很想学习一下有机蔬菜的种植，这可能源于年少时候经常看到母亲在菜园劳作的情形。母亲有过各种菜园，随着周围建筑物和鱼塘的变迁，菜园也不断变换大小和位置，不同的菜园依然留存在我的记忆里。后来母亲随孩子去了城市生活，她依然有法子找到一小块地，种些蔬菜。

我很好奇这个少年的生活，但是终究没敢问太多。几天后又在车上远远看到他在山丘上挖一种植物的根部，不知道这次又是做什么用呢？

经营民宿的女主人L，大约三十多岁，也是我们这周晚餐的主厨。住了几天渐渐知道时常在菜园和猪圈忙碌的是她的父母。一天徒步完，我们在附近的餐厅喝东西，餐厅附属于青年旅舍，老板五十多岁，负责招待我们以及旅舍的管理，他的妻子则似乎负责厨房。问起冬天的下雪情况，老板兴致勃勃地给我们看了一些视频和图片，有的是雪天的大雪厚度，有的是他去山里面滑雪，有的是旅舍旁边岩石山上的羚羊……从老板这个民宿的邻居口中我们才知道，L新近借了银行一笔为期二十年的贷款，将整个民宿重新规划装修才有了现在的样子。之前的厨房电线安装并不符合规定，原来的经营者，L的母亲常常担心会被迫关停。之前也不是民宿，是青年旅舍，相对简陋。

民宿的晚餐出乎我意外的好吃，除了L负责做，她还有两个临时请的服务员。民宿想是为了增加客人的交流，每天晚餐都会安排好座位。我们住一个星期的算是住的比较长时间的，于是就面临常常跟新认识的入住者同桌，有时候人多，座位被安排的比较窄，而又碰上不怎么善于交谈的人，会比较尴尬。住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们只碰到一对夫妻(或者男女朋友)比较聊得来。他们刚签下来一处房屋，似乎各方面都非常符合他们想象中的住处，正异常兴奋时，所以交流起来也特别顺畅。女子自己开工作坊，她是手工艺人，擅长修理皮具座椅，包括家庭椅子、车里面的座椅、摩托车座椅等等，所以新的住处需要有一块地可以开工作坊。很快要搬家，离现在的住处几百公里，我很好奇她会不担心失去现有的客户吗？重新开始不容易吧 ?

“还好。现在做我这行的很少，重新建立客户群肯定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是这不是很大的问题。“

看起来男子比她要大二十几岁，已经退休了，之前是在瑞士日内瓦做IT行业的。从偶尔帮一下忙，到后来也成了工作坊的全职员工，做起了夫妻档。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充满向往的样子，我也替他们高兴。交谈中得知他们基本每年都会来这个民宿，临搬家前他们决定再来这里待一个晚上。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了。第二天起来吃早餐的时候，他们已经先吃完离开了。

周末的时候民宿迎来了一大家人，在露台上聚会喝东西，连民宿的原主人，L的父母也都过来跟他们坐下来聊天，似乎是长久不见的朋友来访。我们坐在旁边的桌子，一如往常的点了苹果汁和啤酒。一个长者走过来，微笑着说 : 不好意思，我们一大群人，年轻人说话声音比较大，希望你们原谅我们比较嘈杂，我们来这里庆祝我的妻子八十岁生日。这一番善意，立刻让我们觉得他们的嘈杂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心里似乎一下子都接纳了。

服务员送来苹果汁和啤酒。我兴致突起，问她是不是长期在这里工作。

“我从比利时过来的。我是从事电影电视工作的，有一个项目突然推迟了，所以我有几个月空闲。在网上看到L需要旺季的帮手就联系了她，后来就来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还能这样啊。

旁边的一大家子继续着他们的七嘴八舌，我们在想今天晚上的甜点可能蹭他们的光，要吃蛋糕了吧。果不其然。

第二天，我们的行程是徒步到一个山口，在那里野餐完再回来。午餐是提前一个晚上跟L订的三明治，第二天她会在我们用完早餐后拿给我们，里面有半条法棍做的三明治，加上一个水果，几颗巧克力和一块甜饼。

出发的时候发现过生日的一家子跟我们同行。年轻一辈走的快，在前面聊天开玩笑。他们的父辈则走在中间，拍拍照片，等等后面的老年人，看看前面的年轻人。他们的祖父母则在后面按着自己的节奏慢慢走着。

同样走在后面的我们，很自然的跟这家子的父辈和祖父母聊了起来。

看着八十多岁的他们还背着登山包爬山路，我们的交流就从徒步开始聊起了。

“我父母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在一个徒步俱乐部，他们周末一直都有徒步的习惯。但是我父亲从五十多岁才开始走山路。他下周要飞去秘鲁徒步。”

“我父母每年都来这里，三十多年了，从一开始L的父母经营的时候就来了，所以他们已经是老朋友了。”

老人家又告诉了我们L一家的很多故事。

L的父亲之前住在城市里，L的母亲是他父亲的第二任妻子。L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去世的很早，留下了一个女儿。L父亲在妻子去世后，似乎不堪伤痛，在山里面买了一大块地，搬到这里做起来农民。开始的时候他就一个人，那时候他就招募一些WWOOFING 的爱好者来帮忙种植和养殖。L的母亲便是这样来到了这里，她是德国人(难怪L的德语讲得好，跟德国来的客人交流没有任何问题) 。一开始她只是来这里WWOOFING几个月，后来就留了下来，还开起了青年旅舍。L的厨艺很好，也是因为她的母亲擅长厨艺，L是得到了母亲的真传，再自己创新了摆盘样式，加入一些新的配料，减少盐让口味清谈一些，使餐点更加的现代。

“你们知道吗，L曾经是世界越野滑雪少年组冠军。”

“她小时候冬天上学的时候，学校在四十多公里外，没有车，就滑雪去上学，周末再滑雪回来。就这样成了滑雪冠军。 ”

我确实在民宿看到了滑雪板的摆设。有意思的是，就这样我们在不同人的口中，得到了一片片L主厨的拼图，拼凑了她的一些生活故事。我们没有特意想要打听谁的故事，然而在不经意的跟不同人的交流中，得到了一个美丽的故事以及背后的不易，甚至伤痛。

告别了这一家子，我们往前走的稍微快些，碰到了一个拄着拐杖跳着下山的女子。一问之下，才知道她是牧羊人，伤了脚，准备下山去找个有信号的地方，给老板打个电话，告知一声。后来我们又在山路上和山下的药店碰到过两次。说是老板坚持让她下山治疗，并找了另一个牧羊人帮忙照看这四百多只绵羊。

我们在山上的时候，碰到过这个“另一个牧羊人”，也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看来现在年轻人重新回归到了这一个传统的几乎要消失的工种。以前从照片或者文艺作品上看到的牧羊人的形象通常是上了一定年纪的男性。

我们先碰到的是连绵不绝的羊群，正从我们徒步路上经过，带着铃铃的铃铛声，慢悠悠地走着，吃着草，完全不管我们在等待它们全部通过。通常情况下，牧羊人都是带着牧羊犬的，我们担心是比较凶狠的那种牧羊犬，所以都不敢靠近羊群，耐心等待。后来发现这群羊似乎没有尽头，于是尝试着经过它们往前走。不远处就碰到了带着两只牧羊犬的牧羊人，幸好不是我们担心的那种牧羊犬。牧羊人是个年轻女子，背着高过头的登山包，站在地势稍高的地方，脸上带着些许的紧张，看着后面慢慢赶来的羊群。

“哦，它们太慢了。“

我有着无数的好奇想跟她聊聊天，但是显然她没有这个心思。她在担心后面还没有赶上来的羊群。

“我第一次来这片山里，不太熟悉。“

“很多羊还在后面吃草”，我告诉她，“你这一共有多少只羊？”

“七百多只。我一个同事弄伤了脚，加上了她的四百多只。”

“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要在这里待上12天。”

我还想问更多的问题，对她的生活和选择充满好奇。但是我不能，她显然没有很多心思在意我的好奇。

我们下山的时候，又在同样的地点碰到了那群羊，没有再看到那个牧羊人，她应该就在附近树林里，只是没有看到她。他们也在往回走向牧羊人的住处，准备在那里度过晚上，第二天白天再把羊群带到山上的草地，让羊群可以饱吃一顿。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也是我们这一周的作息，白天徒步让身体精疲力尽，晚上胃口大开好好吃上一顿，早早入睡，第二天再重复一遍。没有闲暇担心这个世界战争或者和平，没有闲暇忧虑工作或者人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