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连载】君子无义（三）

第三章  决斗（下）

现实世界枯燥、乏味、没有新意，令人难以忍受，所以我们必须想一点新鲜的东西出来。核战末日？僵尸危机？超能力？特异功能？磁场力量？打住，这里是武侠世界，想的东西也不能太离谱，不能超过一般人对武侠世界的认知。所以我们需要一种基于“武学”的超能力，暂且称它为“气”好了。

假设“气”是基于人体自身潜能的一种超能力。既然是超能力，它就该“无所不能”：可以让我们的角色做到几乎一切想做到的事，只要力量够强，例如半空飞行，以气运物，甚至凭空造物和扭曲现实这样离谱的作用。嘘，不要试图想个科学的解释出来，没必要而且破坏神秘感。

最后我们再把超能力和武侠世界的世界观结合，想想这个世界的能力者们会拿他们的超能力干什么，答案显而易见：他们当然不会拿来做什么特别有意义的事，只会用它发明花里胡哨的招式，然后打架。

不必责怪这些人没有责任心。虽然彼得·帕克的伯父曾经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那句话只适用于超级英雄世界观的人，在那里只有少部分人有改变世界的关键力量。武侠世界则不然：当大家的能力都变得很大，不会让所有人的责任心都变强，反而会让他们互相推卸责任。人之常情！

我们还希望这种超能力是唯心的，这样角色们可以通过自己的意志力变得更强，和在生死关头突破自己；但也不能太唯心，否则就有点不合理了——还是要讲一点天赋高低的。有的人天生就懂、学得也快，例如无义；有的人就需要后天更多练习；大部分普通人则没什么天分，一窍不通，例如庄强。

很不公平，但是作为武侠世界里的普通人就要学会接受这事儿，天生有运气懂得运“气”的人和不懂的人的能力相比就是天差地别，两人之间决斗的胜败已定了。

作为武侠世界里的普通人，庄强并没觉得不公平，他只后悔没想到无义可能会用气——好歹无义也是名门大家，江北李家出身的，没点用气天赋是不可能的。但……为什么平时没发现他会用气？他一直在隐藏自己吗？如果是，又为什么？

先让庄强想着点他的十万个为什么，我们来继续完善设定。提到天赋时，它总和遗传脱不开干系，强人们生的儿女一定也是强人，就算没他们父母强，也至少不会弱；强人建立起的家族，除去一些惊人的傻瓜之外，其后代也必定有点用气天赋。

庄强并没有以为无义是那种惊人的傻瓜，但是……他就是忘了无义可能会用气，就像看着围栏里平时温顺的猛兽的游客一样，忘记了它们爪牙有多么锋利，力量有多么恐怖。现在庄强自己拆掉了围栏，放出了猛兽——他快要后悔死了。

“怎么了强哥，你怎么不说话了？”无义合时地开始嘲笑对手，“你不是要揍死我吗？”

我揍死你老母啊，小子。庄强心里恨恨地想，但是他必然不敢说出来，决斗的胜负——尽管严格来说决斗还没结束——在无义的“气”出现之后已有定论，他现在需要想办法脱身。

要认输吗？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庄强脑海内出现。失败无疑很丢面子，不过武侠世界并不鄙夷失败；然而败给无义这样一个家伙就另当别论，是万倍甚至十万倍的丢面子，还会被太子陵的所有其他人鄙夷。可这是决斗呀，自己不认输，难道叫胜券在握的无义主动“和局”或者认输吗？除非他精神失常了。

更糟的是，无义就好像能看穿他内心的想法似的。

“在想什么呢强哥，我们还没打完呢，你不会就想着逃跑了吧？来继续打呀。要是你输给我这个混小子，怎么面对镇上其他人，你一定得赢啊。”

没错，庄强必须得赢，他承受不了输的后果，连想都不敢想。但是他有什么办法赢？“绝招”已经使过了，根本无效，自己的体力也耗尽；硬碰硬，又不可能碰得过会用“气”的对手。接着打下去，他的结果只有……战死。

“强哥，不用顾虑啊，我不会下死手的，你放心打就好。”

……但是战死真的不是一个好选择吗？

“真别担心，要是哪儿受伤了，我用从老头子那里搞的钱给你养伤就好了，到时候我肯定去医院看你……”

至少只用面对死亡本身，不用面对失败的一切后果了。

“……再和大家分享分享你那绝招吧，还挺有意思的，哈哈。”

愤怒和不甘在这个没有天赋的人心中凝聚。为什么李无义这样的混小子能一出生就带着过人天赋，自己练了这么多年还是不及他？他凭什么能这么狂，不怕遭报应吗？

人的生命无疑重要，但当活着的屈辱与愤恨令人无法忍受时，他就会受他的感觉支配，作出“冲动”但遵从本心的事情，去送死。现在庄强就到达了这样的地步。

可惜，气的力量没有唯心到令愤怒的庄强凭空能生出它来，他也不能奇迹般地复原体力，只能驱动自己能量殆尽的身体再打出最后一击，赌上他尊严的最后一击，还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击：庄强已经下定决心，这一下不把无义打死，就把自己撞死——两个人必须死一个。他也顾不上什么章法、拳技，就用最简单的“一拳”，自我毁灭式朝着无义冲去。

好力量。无义暗暗赞叹，就需要这样的力量，来试试看吧。

镜头转向武术馆外，连决斗都没在看着的“观众席”上，气氛——主要是温度——似乎比决斗场中还要火热，有些精明的人已经支起了凉棚，按小时收费，卖冷饮的小贩价格也涨了又涨，他们心里希望这两个人再多打上几个小时，能打到明天早上就再好不过了。可惜这些生意人不能得偿所愿，决斗在进行不到一个小时之后就要分出胜负了，而且是以一种激烈的方式。

庄强的最后一击碰到某个实体时，人们听到一声巨响，零点几秒之后，武术馆破碎的墙壁随着一个人影被震飞出来。

“强哥看来是打赢啦。”众人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开始议论。

“那武术馆的墙谁来修？”

“反正要修，也是叫李无义小子出钱……”

观众们不知道，我们可是知道：不懂“气”且精疲力尽的庄强，最后一击无论爆发多强的力量，也不可能打败无义的。按理说，被震飞的只会是庄强，在最后时刻不要命打出那么强的力量，反冲力已经够受的了，他恐怕是凶多吉少。

武术馆用劣质水泥偷工减料制成的墙壁在破碎时产生了大量粉尘，一时间令众人不能看清楚情况。他们也很自觉地等事情进一步发展，没有凑上去看热闹，就耐心地等着武术馆里的人走出来，或者废墟里倒着的人站起来。

终于，在所有人失去耐心之前，粉尘构成的烟雾消散了。人们看到武术馆里还站着的那个人摇摇晃晃地、缓慢地走出来，好像耗尽了所有的力量。抵挡庄强的最后一击竟然消耗了无义这么多的力量吗？尚不明确。再看瓦砾之间，倒下的那个人居然站起来了。奇迹发生了？

没看到战斗过程的观众自然是浑然不知。“干的好啊，强哥！”丝毫不知道他们的强哥已经输给了……呃，等等？

仔细看从废墟里站起来的“失败者”，不是无义吗？精通气学的他怎么会被庄强打飞？再看从武术馆里走出来的“胜利者”，赫然是庄强：战斗的胜负在我们没留意的一个瞬间扭转。

或许是自信想接下一击，结果卸力失误才被打飞了。那也不要紧，有神奇力量支撑，加上只需要面对毫无战斗力的对手，他应该还能接着打下去取得胜利……

“我认输。”

这是谁在说话？是庄强吧，他已经打不下去了？不，真是无义在说话，他在刚刚确认巨大优势的情况下，认输了——他不会真的精神失常了吧？

“我认输了，我不是强哥的对手。希望各位能开恩允许我这卑鄙小人收拾收拾东西离开太子陵，我今天晚点就走，绝不多烦你们一天。”

听到这话的人们，包括我们这些次元之外的观众，想必都惊了一惊，这不像是无义会说出来的话呀，但这就是清清楚楚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

说着是“各位”，其实大家都知道这话是说给胜利者听的，所以围观的人们也极具纪律地保持着沉默，等庄强的回应。

作为胜利者的庄强，他的状态看起来比无义要差得多，止不住地喘息，浑身大汗浸湿衣服，双腿都发软了。他会怎么回答失败者的请求？

“你……你走吧。”

轻易地答应了。围观群众们又一次大失所望，开始不满地吵嚷。

“强哥，怎么这就放他走了？他杀了他师父的事，我们还没给他算账呢……”

“就是啊，再说武术馆的墙，也得让他出钱修吧。”

已经错过了打斗过程，要是再错过对失败者的羞辱，就太令人失望了。这些人绝不愿意就这样让无义离开，绝对不行！

“别，让他走。他不守侠客精神……我们不能也不守。让他走吧。”

庄强很艰难地挤出这些话，相当于在热情的人们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很令人扫兴，但他是胜利者呀，怎么处理失败者肯定是他说了算……那就只能放他走了。

“谢谢强哥。”无义对他微笑，从墙壁的碎片之间扯出他那件大外套，然后大踏步离开现场。有些人朝着他的背影啐口水，但更多的人朝着胜利者跑去，他们要为庄强庆祝胜利，不能错过这最后的热闹了。

到底怎么回事？观众们不清楚，我们不清楚，清楚的只有两个人，无义和庄强：刚才无义并没有直接接下庄强的最后一击，他是用“气”接下的，并把大部分力量卸到了身后的墙壁上。力量流量相同的情况下，“气”驱动的力量比用拳头打出的力量更集中和更有杀伤力，因此武术馆本来不结实的墙就被一击摧毁了，无义也借势随着瓦砾飞了出去：有气护体，他在整个过程中毫发无损。

至于毫发无损的无义为什么主动认输，还自己请求离开，庄强一点都想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要想在众人面前保住面子，最好按无义的意思来，所以“宽宏大量”地让无义离开。

三分脱水、七分脱力，庄强的思绪已经有点模糊了。他看到人们向他跑来，其中有他经常喝酒吹牛的几个兄弟，有他的老婆孩子，还有他见过一两面，有眼缘但不认识的人。

人们说出的话语已经难以分辨，庄强只能感觉到，他们都在为他欢呼，庆祝他的胜利。

我的胜利。

我赢了吗？

是啊，我赢了。真好。

这一刻，所谓的事实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于是庄强也笑了，和欢乐的人们一起，庆祝自己的胜利。

在笑的还有另一个人，也是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计划了一切发生的唯一一个人：无义。

他笑得是如此的开心，好像他才是胜利者一样……不对，他确实才是决斗的真正胜利者。现在他要遵守失败者的承诺，离开太子陵镇了，可看他这样子，一点也没有被驱逐的沮丧感啊，他不会真的精神失常了吧。

只见无义一路小跑，看他的方向，像是要去太子陵镇的标志建筑物“太子陵”那边。那里可不是出城的方向，是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地，树立着一座古朴巨大的陵墓，据说埋着从前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太子。平常十天半个月都没人去的地方，无义跑去干什么？坏了，他真的精神失常了，连从哪里出城都搞错了。我还不会写精神失常的人当主角呢，有没有读者能教教我……

总有传说称太子的陵墓附近闹鬼，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因此太子陵镇的居民们特别不敢靠近那里，尤其是下午和晚上阳光昏暗的时候，茂密的树影夹杂着日光，伴着时不时飘忽的风声，好像真的有鬼一样。然而疑似精神失常的无义一点儿都不怕，还直奔着陵墓过去，靠着它的边缘坐下。他审慎地抬起头，用眼睛严密地观察，用耳朵仔细地听，用气和感觉认真地感受，确定周围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活人。而后，他的笑容变得更灿烂，掏出腰间他师父曾经爱惜如命的葫芦，竟对着葫芦说起话来：

“师父，成啦！”

作者：创伤后应激综合征

封面由 AI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