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眼睛

　　生物课上，老师让同学准备好从肉档买来的牛眼，带领同学们解剖牛眼。由于我对此活动感到不适，所以向老师要求不参加活动。老师的脸色有点惋惜，有点无奈，批准了这事，并嘱咐我下一次要提早告诉她。她担心我会受不了待在实验室中，问我要不要离开。我认为环境尚可接受，而留在实验室看同学做实验，能够有观察无常的机会，便选择留了下来。从头到尾，我都没伸手去碰那些肉色混杂墨黑色的牛眼组织。老师让一个实验室助理留意我的情况，以防意外。

　　老师在实验室前方的一张桌子上拿出了一块牛眼组织，号召集体同学来到桌的周围，观看她的示范。她取出那粉红肉球似的东西，拿在手中转了一转，我全然看不清楚黑色的眼珠子的踪影。接着，老师双手捧着肉球，掰开了肥肉，令同学清楚看见藏在其中的，乌黑而略微反光的牛眼珠子。同学们惊呼，又交头接耳来。那只眼睛看起来还有几分新鲜的气息，尚未蒙上一层雾气般的灰膜。反观另外一只牛眼，它那原本水汪汪的眼珠已经渐渐干枯，老师说那只眼睛不如她手上的那只新鲜。一个同学说道:“可我买的时候那个人告诉我这是新鲜的呀？”老师笑笑，做了个略显无奈的回应。老师接着教同学用镊子和剪刀把肥肉切掉。

　　示范完毕后，同学们有说有笑地回到了自己的桌子，拿出了辛辛苦苦保存的肉团。和我同组的有三个人，由于我的缺席，他们便共享一只牛眼。从密封盒里拿出塑料袋，再从塑料袋里拿出用冰块冷藏的牛眼。他们也有模有样地翻出那乌黑的眼珠，然后拿起剪刀剪肉。剪刀似乎很钝，他们剪了好久都剪不断。

　　他们又试着用手抓，把眼珠子翻出来再剪，但肥厚而富有弹性的粉红色肥肉组织非常难剪断，最后是实验室助理帮他们剪断的。剪断以后，那个被灰白的膜包围住大半的黑眼珠的形状变得清晰。我看到那只眼睛，就会尝试把那眼睛想成是自己的眼睛。那只牛遭受的屠宰是如何的？它可曾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它身上？

　　老师见大家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再一次号召同学们来到那桌子的周围，以引导式的问题问道:“接下来，你们会怎么做？”一个同学抢答道:“直接切成四块吧？”老师摆出了尴尬而不算严肃的表情，问其他同学们怎么看。大家又交头接耳起来。

　　我面前的同学很多，他们白白的实验袍几乎遮挡了我的视线。不过我并不在乎。因为我拒绝了老师的课程，通过观察这个活动的细节和思考，来组织自己的课程。一番喧闹过后，同学们稍微安静一下了。老师拿出镊子，在示范如何剪开黑眼珠最表面的一层膜。剪刀剪下去的一刻，乌漆漆的液体涌了出来，眼珠子开始凹陷了。那些液体就像眼泪一样。我估计大部分的同学们都不会产生这种联想。第一波墨泪溢出后，原以为这眼珠就不会再涌出奇怪的液体了。但这眼球似乎很不成形状，在讲解的过程中，又一滴墨泪流了出来。接下来，老师用镊子夹着着这眼珠子的膜，用剪刀定位凹陷的眸子的中心，再把它剪成连起来的，能展开的四瓣。那颜色就像小时候吃的龟苓膏，中间的一部分就像绿松石的颜色。

　　同学们又跟着模仿了一遍。我看的时候挺专心。看到牛眼被摧毁的过程，我联想到战争时的人体实验，还有变态连环杀人犯对人类进行的解剖行为。我的心情很沉重，很冷漠，很严肃，很安静。实验室助理留意到我专心的眼神，提醒我说可以不用看。不过我还是选择了继续看。别人为什么都这么兴奋？他们为什么不能从这只牛眼中看到自己命运的危机？如果他们能够读心，他们大概会认为我想象力很丰富。可他们不能读心。他们有说有笑地在做实验。皱巴巴的眼球破裂后把实验桌上的小碟染了个一片狼藉。

　　老师催促着同学，让同学抓紧时间。接着她再示范了如何把牛眼的组织分开，找出那透明色的软珠子。

　　同学又去模仿了。珠子在一阵功夫下被取了出来，看起来晶莹剔透。老师让同学们好好观察这颗珠子的颜色，外形，特性。我心想，不就是个凸透镜吗？同学把透明珠子放在算草纸上，说:“是真实图像！”老师说:“原来你们物理课已经学到了啊。是的，这是真实图像，光线通过这颗珠子聚焦成我们眼睛看到的图像。”同学后来不知为何把珠子压碎了，可能是不小心，可能是贪玩。那珠子像水宝宝一样脆弱的形体，被轻易地压碎了。

　　牛眼终于被摧毁了。

　　大家开始收拾桌面，把残余物扔掉，把戴着手套的手洗的干干净净，接着把手套扔掉，再一次把手洗的干干净净。在洗干净器具后，大家把塑料桌布抱起来扔掉，在向老师报道后，轻松地离开了实验室。

　　我旁观了这件事。我没有上老师安排的课，我上了自己安排的课。我的课是观察生物课上的人和物。人，结论似乎怪怪的。本来能够看网上的视频完成的活动，偏要大家做一遍。一颗玻璃珠能够解决的原理，却要大家用尸块研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能够笑嘻嘻地解剖牛眼睛。我以前也是笑嘻嘻地上生物课，听到解剖两个字也心无波澜。但现在我变了。

　　我冷漠，是因为感觉难以阻止大家做这种活动，是无奈的冷漠。他们看起来笑嘻嘻的，可他们的冷漠却一点也不比我少。他们对做这种活动，竟有种享受之情。他们无法从牛眼里看到自己的眼。牛在被宰杀前，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会被买下来，在精心保存过后被小刀、镊子、剪刀摧毁得支离破碎。它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肉，会被卖到何户人家之中，成为美味丰盛的一道道佳肴。

　　……

　　他们会变成牛吗？

　　会变成牛吗？

　　变成牛吗？

　　牛吗？

　　……

　　千万不要学他们，

　　不要学他们，

　　他们。

　　……

　　我很庆幸自己成为了一名素食者。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宽容、爱护动物的能力，我才不会变得冷酷无情。牛眼睛令我压抑沉默，也提醒了我世俗生活的不安稳，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