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房間裏的雲》:型格少女日記 百廿分影像詩
中國的影視產業對年輕人的面孔捕捉一向是失敗的,無法隱去背後的中年人立場,九十後的姿態在主流影視作品中總是被塑造得極度臉譜化,常淪為一種差勁的速寫,抑或單調地成為服務戲劇敘事的工具。
《她房間裏的雲》根據導演的自身經歷,為年輕人新的思維方式描繪出鮮活的臉孔和身體,裏面的主角既有個體面貌,也兼具群體面孔,既是抽象的人生觀,也是具體的庸常生活。
電影可以看作私人的回鄉日記,但觸碰到的卻是一代人無根的恐懼。木子对家鄉感到疏離,無法服膺於傳統的家庭主義,渴望找到適合自處的生存狀態。
她所選擇的可能是属于新世代的生存方式,在孤獨的都市中渴求親密關係,又很快感到虛無甚至厭棄。從外地回到家鄉,無法產生歸屬感,又需要面臨破裂的情感,不斷在母親、男友的情感之間碰撞,傷痕累累,面目都模糊。
導演亦對這種狀態書寫了漂亮的意象,木子在大雨滂沱的山洞外行走,在浴池中像浮萍一樣的陰毛,沉潛入游泳池底下如人體浮標般蜷縮成一團。人物仿佛是生活在母體的子宮中(現實的場景是家鄉杭州),渴望得到分娩,卻無法避免一陣陣隨之而來的成長陣痛。
過往的都市剧借由回乡刻畫大城市與小城市生活方式的對立已經成為了過時的議題,《上海女子圖鑒》中那種線性的奮鬥神話也不再是能激發起一代人共鳴的敘事範本。如果說八十後是跟著中國現代社會下成長起來的一代,九十後則是在社會極速發展狀態被裹挾、狂奔的一代。他們所面對的是一個已經建立成型的中國社會,一個被打造好的生活框架。
影片中映射的是一代人對虛無的恐懼,對無根的惆悵,想要破繭而出寻觅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这种渴望既现实又强烈。
木子與偶遇的家長沙青,產生的依賴關係侧写了她文靜外表底下的生猛叛逆。她和男友在旅馆里激烈的性愛場景,则是对這種欲望的另类表达。當亞逼、文青、斜杠青年這些後物質主義下的標籤漸漸成為理解年輕人的方式,正代表社會也感受到新一代人背後由於不甘於接受既定結構,渴望構建自我世界而迸發出來的生猛活力。
導演以相對流暢且帶有詩意的視聽語言講述了木子回鄉的經歷,故事的劇情線是陳舊的,但卻巧妙的運用了香水、水汽、煙霧,作為物理上的意象去模糊了現實、夢境、回憶三者的界限,讓觀眾在導演心靈中游走時可以持續保持新鮮感與好奇。
但有時候也難免令人感到迷惘,因爲剪輯本身並沒有搭建出一個有美感的序列,我們有時被一些實驗性的手法(如影片中的負片、iphone前置鏡頭拍攝化妝)所驚艷,但有時也因爲一些細碎的意象而感到枯燥。
中國青年導演畢贛在《路邊野餐》中同樣設置了複雜的敘事迷宮,縱使觀衆會因爲前半段的生活碎片而感到沉悶,但當陳升在盪麥的街頭吟唱小茉莉的時候,觀看者仍然無法拒絕的被真摯的情感所擊中。這種情感體驗令觀看者完全接受和進入了導演的世界,被牽引上升至一個更高的視點,去體驗整個盪麥的動人之處。
《她房間裏的雲》缺乏這樣的迷人結構,全片都在散發一種迷失、游離的氛圍,令觀者在濃霧中喪失了方向。再者,影片的肌理是欠缺的,裏面的配角放到任何一個城市或者大部分中國獨立電影中都可以成立。
在用心編排的的情景底下,可靠的文本卻缺席了。觀衆自然也只能跟著人物一起迷惘,而在觀影時自始至終無法進入的人,也難免責怪於導演的過度自我沉溺。
鄭陸心源用輕靈的筆觸書寫了一段型格少女日記,新浪潮式的視聽語言也恰當地承載了當代年輕人的迷惘、虛無和孤獨,更重要的是,影片所紀錄下的那種處於“當下”的散漫狀態,恰是屬於九十後對時代和空間的真切感受,這些出彩之處可能也是鹿特丹願意給它加持的原因。
但刻板的配角、剪輯的乏力最终還是讓作品欠了一口氣,導演只有在接下來的創作中經營好這些內容,才能使影片的餘韻更加恒久,进而真正创造出可以刻進一代人心靈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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