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纳在监视你

2023 年 11 月 22 日

内部文档曝光莫德纳（Moderna）如何操纵公众疫苗讨论

原作者：Lee Fang, Jack Poulson 授权翻译

诺瓦克·德约科维奇今年回归美国网球公开赛并一举夺魁，成就不老传奇。《卫报》称，“他的‘伟大’在于他能够在遭遇困境后更加坚强地崛起”。但对制药巨头莫德纳来说，这却不啻为一个重击。

“美网夺冠后，德约科维奇被加冕为反疫苗英雄”，莫德纳一份内部报告的标题如此哀嚎。该报告写道：“德约科维奇因不打疫苗而被禁止参加2022年的美网，但今年他一回归就赢得这项莫德纳赞助的赛事。这个观感十分糟糕，它助长了反疫苗论点：疫苗和强制疫苗都是不必要的。”

这份报告将有关德约科维奇夺冠的新闻评级为“高风险”，指出“疫苗反对者正在庆祝”这位网球冠军，并且在社交媒体上“嘲讽地指出莫德纳是美国网球公开赛的赞助商”。另一份由莫德纳营销高管与前联邦调查局和特勤局分析师合作的报告，也发出了若干“误导信息”的警告。

但是，被莫德纳标记为危害公共健康的“误导信息”的内容，远非病毒式欺骗，它们只是关于疫苗相关问题的合理讨论。本篇报道这里首次揭露的“莫德纳误导信息报告”，揭示了这家制药公司为塑造其旗舰产品的公众形象以及可能影响政策制定的所作所为。

莫德纳从疫情中获利盆满钵满。这家初创生物科技公司，研发出了疫情期间最有效的疫苗之一，一跃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字。其mRNA新冠疫苗让公司估值达到了1000亿美元，创造了五位新的亿万富翁，包括首席执行官斯特凡·班塞尔（Stéphane Bancel）、董事长Noubar Afeyan、联合创始人罗伯特·朗格（Robert Langer）、总裁Stephen Hoge，以及哈佛医学院教授、早期投资者Timothy Springer。

然而，随着新冠疫苗需求断崖式下跌，莫德纳的收入也锐减。今年，其唯一可销售的产品卖不出去被闲置，公司也出现了大幅亏损。莫德纳还被迫向 NIAID 支付专利版税（NIAID是帮助开发mRNA疫苗技术基础研究的美国政府机构）。因此，在 1 月份，班塞尔宣布将每剂疫苗的价格提高至130美元，远远高于美国联邦合同规定的15-26美元（价格数字来源自华尔街日报）。班塞尔被要求为此决定辩护，他的答复是，“我们预计需求将会减少 90%。众所周知，我们正在失去规模效益。”

为了应对利润蒸发，莫德纳展开了一场酷炫的新营销活动。在一个宣传片中，一个孩子追逐着一根红色的线，然后这根线变成了丝带，旁白解释说这是mRNA序列，它可以解锁治疗各种疾病的良方。该公司最新的电视广告将新冠疫苗描绘成健康生活方式的象征。在酷炫的音乐背景中，广告说，“把接种新冠疫苗纳入您的健康习惯：Spikevax您的身体”。【注：Spikevax是莫德纳疫苗的品牌，“spike”指病毒刺突】

对莫德纳来说，至关要紧的是要让人们持续地接种疫苗。聪明的广告是其中的一部分，但更重要的是积极反击任何反疫苗观点，并竭尽所能参与所有有关疫苗政策制定的讨论。这就是“莫德纳虚假信息部”（Moderna Disinformation Department）大显身手的地方。

在幕后，莫德纳的营销部门一直在与前执法官员和公共卫生官员合作，来监控和影响疫苗政策。其中一个关键机构是由制药行业资助的非政府组织，名为“公共利益项目”（Public Good Projects，以下简称PGP）。根据我们取得的文档，PGP与社交媒体平台、政府机构和新闻媒体密切合作，通过快速识别和“关闭虚假信息”来应对“疫苗犹豫的根本原因”。根据莫德纳的一封电子邮件，它向一个由四万五千名医疗专业人员组成的网络提供“谈话要点”以及“在疫苗虚假信息流行时如何应对的建议”。

莫德纳的虚假信息部门深度参与并延续新冠爆发以来一直肆虐的公共话语战，旨在关闭任何可能有损新冠政策推行的讨论，比如那些质疑封禁和大规模接种疫苗的讨论。我们获取的这些文件，打开了一扇窗口，来审视过去三年中的言论辩论是如何被监视和操控的。

借助 PGP，莫德纳监控大量的主流媒体，以及一些非常规的媒体，例如Steam在线游戏社区和自博客网站Medium。与此同时，莫德纳也使用Talkwalker，这项服务使用其“Blue Silk”人工智能系统来监控近200个国家的1.5亿个网站上有关疫苗的对话。除疫苗犹豫之外，围绕“竞争对手”问题（包括对辉瑞的讨论）的讨论也被标记出来。

监控项目的主要执行团队是莫德纳的全球情报部，由Nikki Rutman负责，她曾在FBI担任分析师近20年。在新冠期间，Rutman在FBI的波士顿办公室工作，参与“曲速行动”（Operation Warp Speed），她的工作职能是代表FBI与总部位于波士顿的莫德纳协作，每周定期开会。包括她在内，新冠疫情中有不少执法部门人员跳槽到疫苗厂商。这体现了一个大趋势：国土安全部和FBI越来越多地倚重社交媒体平台，并将社交媒体上的内容管制塑造为国家安全问题。

该部门定期发布报告供内部传阅。报告里包含带颜色编码的警告，表明各种反疫苗说辞的严重程度。高风险和中等风险警报里面包括对新闻来源的解释以及为什么它很重要，然后还有“我们正在监控的目前无需采取任何行动的低风险威胁”。如果需要采取行动，“我们部门会通知利益相关方并提供建议”。

根据我们看到的一份报告，埃隆·马斯克被标记为“高风险”。具体来说，马斯克转发了一段视频嘲笑那些声称新冠疫苗“100%有效”的媒体和政府官员。该报告没有指出该视频有任何虚假之处，但警告说，这一视频显示了“在疫情期间卫生当局的欺瞒说法”，会“营造土壤播下怀疑那些宣称疫苗安全有效的权威来源的种子”。

另一位在莫德纳报告中被列出的批评Big Pharma的名人是Russell Brand。他是今年9月被标记的，因为有一些网民猜测他因“反疫苗信念”而成为政府迫害对象。

该报告展示了一段Brand谴责制药厂巨额利润的视频，视频声称莫德纳和辉瑞在大疫情期间“每秒钟赚一千美元的利润”。这个警报被标记为“高风险”。该警报警告Brand的观点“在反疫苗社区内广为传播，在那里他被视为真话讲述者并且挑战威胁权威”。莫德纳进一步指出，Brand获得了埃隆·马斯克和Tucker Carlson等“高调”人物的支持。

我们看到的所有莫德纳报告都没有试图证明这些人物的说法是错误不实的。只要这些人物的说法助长了疫苗犹豫，它们会自动成为“虚假信息”。我们联系了莫德纳寻求评论，但没有收到回应。

道德与公共政策中心的研究员、生物伦理学家Aaron Kheriaty说，“很多时候打着打击虚假信息的幌子，实际上不过是企业公关，试图将公众舆论导向有利于公司利益的方向。真的有人想生活在一个由政府或唯利是图的跨国公司操纵社会媒体信息的体制里吗？”

这是莫德纳的公关和政策游说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的地方。一家公司进行信息收集并试图发出积极信息是很好的，但用这些信息来实现不良目的就是另一回事了。在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PGP，它可以说是莫德纳虚假信息部的核心。

PGP与政府和媒体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它曾接受机构“生物科技和创新组织”（“Biotechnology and Innovation Organization”）捐赠的1,275,000美元资助，这个机构其实就是代表辉瑞和莫德纳的游说机构。莫德纳于2021-2022年在一项名为“Stronger”的计划中首次与PGP密切合作，该计划旨在认定虚假信息并影响社交媒体的审查决策。PGP尤其有能力提供这种帮助，因为它有Twitter数据后门访问（称为“firehose”）的权限，并且曾帮助过Twitter制定疫情相关的言论政策。

通过Twitter的内部电子邮件，我们发现PGP的虚假信息报告团队经常与Twitter公司的说客Todd O'Boyle联系，并定期向他发送Excel电子表格，里面包含要放大或审查的帐户列表。我们从电子邮件来往中了解到，他们的意图不仅是打击虚假信息，还在于影响公众辩论的内容和语气。虽然PGP识别了一些明显的虚假信息，例如声称疫苗含有微芯片或故意设计用于杀死患者的说法，但许多被标记为虚假信息的推文只不过是批评疫苗护照和其他旨在强制接种疫苗的政策。

这种关系也延伸到执法领域。去年，时任Twitter总法律顾问的Vijaya Gadde向美国国土安全部打击虚假信息工作组提供建议，建议依靠那些可信赖的事实核查机构来认定虚假信息。本文首次报道，Gadde在给同事的一封电子邮件中建议政府与PGP会面，来破解涉及新冠的言论问题。

今年，莫德纳的企业情报和营销团队再次与PGP密切合作，旨在塑造疫苗议题的讨论，以应对接种量的断崖式下跌。这份合作在十月份再次扩展，由莫德纳、PGP与美国内科医学会共同开发了一项官方培训项目，旨在帮助医护人员识别医学虚假信息。这个在线课程名为“信息疫情培训计划”，代表了制药界和非政府组织之间的正式合作关系。然而，PGP并未在其网站或信息疫情培训计划中披露近些年来它与莫德纳的合作。PGP没有回应本文作者的评论请求。

随着疫情逐渐消弭，莫德纳着力加强了监控行动，对与强制接种疫苗相关的政策尤为在意。该公司特别密切关注着在阿肯色州和德克萨斯州近期选出的官员以及通过的限制疫苗强制接种的法律。

一份莫德纳的警报写道：“一些政客正在试图禁止疫苗强制令，或者声称要这么做，这表明对新冠防疫措施的抵制日益增加。”鉴于该公司避免公开评论强制令辩论，这很有一些信息量。

这种态度在10月5日的一份报告中得到了证实，该报告提到了埃隆·马斯克在推特上发布的一条推文，详细阐述了自己反对强制令的立场。马斯克对“要求人们必须接种疫苗并多次接种加强针”的做法感到愤怒，并补充说，要不是（2022年1月）法院推翻拜登的雇主强制令，“SpaceX和许多其他公司会被迫解雇拒绝接种疫苗的员工。”

这份报告指出：“马斯克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平台之一——无论是字面意义上还是比喻意义上。他越来越多地利用这个平台来推广不入流的疫苗反对者和阴谋论者。”

尽管社会上抵制社交媒体审查的声浪日益壮大，从事事实核查的非营利组织的网络却在迅猛增长，为私有或公有的利益集团提供了隐蔽性很强的机会，来用微妙的方式控制公共讨论。这种公司广告和公共卫生信息合作的复杂机制，应该引起所有关心政府如何控制言论自由的人的警惕。

“对虚假信息产业的这个管中窥豹很有意思，”生物伦理学家Kheriaty说道，“它到底是怎么运作的。这涉及到控制叙事，控制信息流动，控制人们对公共政策的看法，比如疫苗强制令，以及人们对某个公司正在大获其利的特定产品的看法。”他补充道，“这些都让人极度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