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的六月:前海、后海、花海、围栏海
这是一篇对六月份时北京的记录,原文发表于微信公众号“问题青年Wonderers”,谢谢阳少的编辑。
摄影、撰文:siqi
编辑:阳少
01 荷花市场:围栏中升起的风筝
6月9日,从不远处的管控区刚刚解封的我在附近闲逛。这一天钟鼓楼广场的隔离装置已经拆除,而什刹海旁的胡同却出现了与「天堂超市」相关联的确诊病例,封控措施再次升级了。
我从地安门外大街一路走向什刹海最南端的荷花市场。什刹海地铁站口旁边的小广场上,排兵布阵一般摆放着几十个临时公厕。一旦有哪个胡同被列入封控区或管控区,它们就会被招之即来。万宁桥旁的一段沿湖的人行道被封闭了起来,尽管这里没有任何居民居住。几个健身器材随之被隔离在了居民能够活动的范围之外,变成了冗余的设施。我仍能看到被封在里面的居民在金锭桥上散步,湖水和树木环绕下的金锭桥像一个舞台。
荷花市场前的小广场曾聚集过很多跳广场舞和打羽毛球的人们,如今已被难以计数的围栏所占领。它们被夹在平静的前海与盛放的花海之间,仿若另一种更坚固的、正在蔓延的、会将行人淹没的「海」。有些围栏上贴着「核酸场地 请勿入内」,但我并没有看到核酸亭。可能是曾经有过,现在已经消失。
此后的几天里,我时不时就会沿着这个路线边走边拍。每一项景观都在发生变化。有些地方前一天还是铁丝网状的围栏,第二天就换成了更结实的铁皮。荷花广场上的围栏也能看出些许被被挪动的迹象。
我很难去定义这些设施的属性。它们大部分处于闲置之中,因此并不完全为了隔离和秩序而存在。它们的出现,既像是某种危机来临前的警示——就如沿海城市中的那些涨潮预警;也像是危机过后的废墟,在提示着人们勿忘历史。
那么实际上,我们究竟是处于危机的何处呢?
02 被保护起来的中轴线
“中轴线”,我知道你在很多地方听到这个词,但它到底意味着什么?「中央」、「灵魂和脊梁」、「秩序」、「等级」,这些是在历史书里最常与它一起出现的词。而在疫情时代,「中轴线」则意味着最需要被保护的、不能出现任何异常的地段。
什刹海包括前海、后海、西海(积水潭),元初新建大都时,选址就在什刹海畔,因而有了「先有什刹海,后有北京城」的说法。元代兴建的「万宁桥」刚好位于前海以东、鼓楼以南、地安门以北,被称为「中轴线上第一桥」。在明清时期,钟鼓楼就是中轴线最北端的起点。
“十刹海俗呼河沿,在地安门外迤西,荷花最盛。每至六月,士女云集,然皆在前海之北岸……谓之前海,即所谓莲花泡子者是也……北岸一带风景最佳,绿柳垂丝,红衣腻粉。”
——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刊印的《燕京岁时记》记载
在五月份以前,你可以在很多旅游攻略里看到,什刹海是「北京城内唯一一个具有开阔水面的景区」、「北京唯一一个没有围墙的公园」。但如今,如果想去离水更近一点的地方,你不得不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比如绕一条远路,从未被完全封闭的胡同口扫码进入,再穿过只有住过的人才会熟悉的小胡同,抵达有限的水域周围,或者找个高处俯瞰。
03 与围栏共处
摄影师 John Michael Kilbane 曾在曼哈顿拍摄过一组名为“敌意建筑”(hostile architecture)的照片。这些设施因人们对公共区域中的休闲需求而存在,却又为了阻止人们过于休闲而刻意制造障碍。
例如,公园长椅从中间隔断的扶手,是为了防止流浪汉在此睡觉;花坛旁做成尖锐形状的围栏,是为了防止依靠;台阶上额外出现的凸起,是为了防止有人玩滑板;公交站和地铁站窄条形状的座椅,是为了防止人们久坐;桥洞下堆满了大块石头,也是为了防止流浪汉的聚集。
约克大学防御性城市设计研究网络( the Defensive Urban Design Research Network)以及公共空间项目 Mapping DefensiveTO 的创始人 Cara Chellew 将这类建筑称为「防御性设计」(defensive design),并将其分为防御性座位、台阶凸起、围栏等障碍物、凹凸不平的表面、监控设施、不舒适的光与噪音、缺乏长椅和洗手间的公共空间七类。
在一次 TED 演讲中,Cara 提到,这些「敌意建筑」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预防了一些蓄意破坏公共设施行为的发生,同时也在传递着一个信号——你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无论是隐性的还是显性的,防御性设计都是一种城市审查的形式。我们在公共场所看到的人,塑造了我们关于「谁才是公众的一部分」的认知。
「谁才是公众的一部分」,这一答案始终是流动的。尽管障碍物真实存在,但我们仍然可以创造性地加以利用。
万宁桥旁的围挡是被粘上了假草的绿色,它旁边火德真君庙的外墙是红色,这样的搭配使这一场景仿佛是一个精心布置过的剧场。这里的几个花坛的边缘都被建上了铁皮,仅剩一小片能够自由活动的小广场。很快,人们开始在铁皮上晾衣服、打篮球,长条形的空地也成了小孩子们比赛的跑道。
没有人可以不需要阳光地活着。坐着轮椅的老奶奶会在后海一侧用于「应急救灾」的临时亭子下,看着对面码头的古建筑亭子。在被围得越来越严实的湖边,老大爷们总能找到找到新的钓鱼点——尽管不论在哪里,都没有几条鱼可钓。也总有人在荷花市场迷宫般的围栏里放风筝,原本在广场上唱戏曲的老人们会挪到了旁边的小路里继续唱。
我们不会远离公共生活。因为公共生活并非来自谁的赋予,而是一个城市公民所应当享有的必需品。
参考资料:
[1] 充满“敌意”的城市设计: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2670644.html?
[2]防御性设计:
https://www.defensiveto.com/typology?
[3]Cara Chellew 的TED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