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那么那么残忍
我:去吃黄焖鱼。
小高:去吃啥?
我:黄焖鱼,炸好的小鱼,酸汤。
小高:还怪会吃。
我:让我先吃口你。
小高:去你妈嘞个逼。
我:说着说着咋还急了。
我们走到老陈黄焖鱼摊子时候,天已经傍晚。巨大的火红太阳,站在青色的城墙上。然后往下滑动,坠落。头花花白的老人,背对着城墙,悠动长长的鞭子。呼呼呼,空气瞬间极速流动,冲撞,发出尖锐的银色哨子声。老人被围在一圈圈黑色的鞭影中,几只鸽子从他头顶上拍打翅膀飞过。
我们坐在摊子不锈钢桌子旁。面前白底蓝花碗,残剩黄焖鱼汤汁儿。周围的人都低着头,捧着碗,嘴唇吮吸着汤汁儿,咀嚼细嫩肉质的黄焖小炸鱼。小鱼,泥鳅,班固,花马查,司光片。剖开,挤出肠肺苦胆,拿盐搓搓去掉身上黏糊一层。滚一圈裹上面,撂进热油锅里炸。炸七成熟,捞出锅。油从鱼身上滴下来,滴到垫的草纸上,点点滴滴,晕散成一片黑色。
那边早有一锅大料八角香叶卤好的好汤。扔炸好的小鱼进去,咕噜咕噜响。掀开锅时,就可以往碗里捞。老板老陈在那熟练地操作着,戴个白色小帽儿。在东京,卖麻辣羊蹄、桶子鸡、黄焖鱼、羊双肠的,回民居多。老陈却不是回民,戴个白帽儿是为了显得干净利落。我用白色一次性筷子,捅开紫燕百味鸡夫妻肺片的真空包装封膜,挑猪耳朵丝来吃。夫妻肺片浓烈的辣味儿,醋味儿充满了炭火味儿焖鱼味儿的空气。隔壁卖烤羊肉串的新疆人用蒲扇扇动火苗,白烟一股股冲向我们。我们隐没在烟雾中,老陈并不吭声,端过来两碗黄焖鱼。
我:“老板,有没有烧饼”
老陈:“烧饼卖完了。”
我:“生意怪好。
老陈:“直走第二个路口右拐,有个老宋烧饼。”
我:“不了不了,找新疆人买个馕,将就将就。”
老陈:“前几天有人吃了他们羊肉串,拉到脱水。”
小高:我不吃馕,我要吃烧饼夹菜。
老陈转身继续招呼客人,我的目光望向五百米开外的一档烧饼夹菜。烧饼夹菜和烧饼完全是两个概念。一个重点在饼,需要内瓤松软,表皮焦脆。咬上一口咔咔咔,碎掉的饼皮和芝麻挂在嘴角。油酥的内瓤用牙齿咀嚼,面香四散着渗透。如水泵泵来的白水,充满干枯的水渠,流淌在绿色的麦苗之间。烧饼夹菜则是重点在菜。可以夹豆腐串、豆腐皮、豆腐泡,油条,油馍头,油炸火腿肠。菠菜、香菜、娃娃菜,土豆片,冬瓜片,炸鸡腿。烧饼里略微涂点豆瓣酱、辣椒酱,夹的鼓囊囊的,咬上一口,多么满足。
等我们吃完黄焖鱼和烧饼夹菜,我们在护城河边接吻。那时夜色已经如废铁般沉重并且破旧。我们的口水混合黄焖鱼、豆腐串、辣椒酱的味道,接吻的间隙我们不时打出饱嗝儿。我的手指撩起她白色的短裙,摸到她光滑的腿和粗糙的内裤边缘。我的手指继续深入,触到一片湿滑。好像走在河边的人,不小心走到了水泊里,水草缠住脚踝。我拿出手来闻气味儿,一股大海的腥气。
我:“今天的月亮真圆真大。”
小高:“快该过八月十五了。”
我:“黄焖鱼咋样。”
小高:“还行,汤有点酸。”
我:“我想我妈了,她做啥菜都搁不少醋。”
小高:“为啥,喜欢喝醋。”
我:“她糖尿病,嘴里没味儿。”
小高:“八月十五我带你回我家吧。”
我:“让我准备准备。”
一阵风吹过来,冷,我们抱紧在一起,我感受到她胸口奶子的柔软。我们紧靠着,相互摩擦取暖。有人拿着手电筒走在城墙上,不时挥动手电筒。光束透过黑夜,穿过树木、河流和透明而寒冷的空气,照在我们年轻的头发,额头和脸庞上。然后转瞬即逝,闪烁在黑色凝固庞大的城墙上。
小高:还不起来,太阳晒屁股了。
我:起不来,昨天蚊子咬了我一夜。
小高:床底下早知道多给你放点艾草。
我:夜里风大,我听见牛叫了。
小高:乡下地方,空旷的很。
我:你不陪我睡,怪害怕的。
小高:别废话了,跟我去坐桌儿。
我跟着小高回到南丰的第二天,我们赶上了坐桌儿。坐桌儿是周口的俗话。遇上红白喜事,开流水席。长条板凳四条,围起四方桌,摆上八个凉菜八个热菜大家叨叨,叫坐桌儿。今天坐桌儿是小高同学,就在邻村管庄,我得跟着她走路去。得吃饱了才能走路,于是吃早饭。
她妈炕了油馍,一张张叠在白盘子里。小高拿起一张就往嘴里填,她妈扭头怪她不知道让让人,还算是个女孩子。她只是勾着头笑。我走近灶台,看她妈炕油馍。擀好饼皮躺在案板上。gao上油,洒盐洒葱花,盘旋弯曲如蚊香,按扁再擀成圆饼。锅刺啦刺啦热起来,往锅里一撂,铲子按住慢慢旋转,逐渐变成金黄。焦香味儿消散在空气里,伴着院子里香椿嫩芽刺鼻的香气。
小高她爹从蒸锅里端出来一盘子炒鸡蛋,一盘子炒土豆丝。早就炒好了,害怕凉,放在煮米汤的蒸锅里保温。她爹不知道从哪又掏出来一塑料罐子腌辣椒。绿色和红色辣椒混在一起,鲜艳的好看。我们摊开油馍,先挖一勺腌辣椒,摊平,让辣椒的汁水顺着油馍流淌。再夹上一大筷子土豆丝,摞在红色绿色辣椒身上。有些土豆丝断裂或者被压扁,发出清香味道。筷子上沾了辣椒的汁水,这时候如果用嘴一xue,保准儿辣的你吐舌头。最后加上炒成黄色木屑状的鸡蛋,黄色碎花一样点缀于辣椒和土豆丝之间。
我们卷起油馍,在尾部扭转封闭住,咬上一口。辣味儿首先冲上来,辣椒肉肥厚而鲜脆。等尝到土豆丝,鸡蛋时候,面香味儿统领着一切味觉。我吃着油馍,看着穿白裙子的小高。阳光打在院子的桌上,光线透过树叶,点点落在油馍上,我感觉在一片透明的空气中。头上,身上都感觉温暖。油馍里的汁水儿透过尾部,渗透到我手上,流到我手臂上,然后滴落到水泥地上。她家养的黄狗就过去舔,舔几下就伸着舌头哈气,兴许是被辣椒辣住了。
小高:吃饱了没有。
我:再吃一个就差不多了。
小高:别吃恁饱,中午得去坐桌儿。
我:吃太饱到时就捞不回来本儿了。
小高:你还怪明白。
小高爸妈:你们说啥悄悄话,我们也听听。
我们:没啥没啥,说狗被辣的直吐舌头。
狗早就不知道跑哪去吃小孩拉的屎去了,不用管它。我们就出发,前去坐桌儿。出了村,到了大南地,河边芦苇长的老高。风一吹,白色的芦花四处飘散。有一簇芦花落到小高头上,我替她拨拉走,芦花粘在我的手上。我抖一抖,随风飘走了。我看见小高头上有条白头发,就要替她薅掉,她怕疼,躲开了。河水清澈,火红的蛇从河面上扭曲着身体游过。我和小高过拱桥时瞧见。
到了管庄村口,还有一座桥,水泥板子搭的,桥上飞着尘灰。一个光屁股小孩弯着腰,把头悬在胯下,穿过双腿之间缝隙望我们。他被太阳晒得浑身黝黑。脚上不知道哪里踩的黄泥巴,晒干了一块块黏在脚背上。几颗透明带五颜六色芯子的玻璃弹珠散落在脚旁边。
小孩儿:你们要过桥?
我们:是要过桥,河上也没船。
小孩儿:过桥一次五毛钱。
小高:你咋没去坐桌儿嘞?
小孩儿:我娘没有随礼。
小高:那你想不想坐桌儿?
小孩儿:坐桌的菜我都吃过,不想。
我拿出包里的阿尔卑斯水果糖给他吃。撕开水果糖紫色的包装,带螺旋状花纹的水果糖露出来。我们把水果糖放进嘴里,拿舌头去舔,吸吮葡萄味儿的酸甜和牛奶的香味儿。水果糖包装从手指之间跌落,掉进河里,被小小激流形成的漩涡淹没。我们的嘴巴吸吮的不耐烦,就用牙齿嚼烂糖果。咔咔咔,细碎的糖嵌进我们的牙缝,勾引的牙齿阵阵酸痛。
我们走进村时,酒席已经开始。因为是流水席,我也不着急上桌儿。跑去看八个凉菜八个热菜以及甜品的制作过程。响器唢呐锣鼓的声音,吹奏喜庆而缠绵的曲调,他们是主人通过刷在房屋墙壁上大字广告。红白喜事响器唢呐请来助兴的。他们忙时是屠夫、裁缝、剃头、算卦、挖鸡眼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时则拿起家伙,院子里地头上吹一气,痛快痛快。有好事的牵头,他们又组成乐队,去去红白喜事,混几个红包,吃几顿酒席,看别人家的悲喜。
咸鸭蛋,劈开咸鸭蛋,火红的蛋黄顺着刀切的口流油,粘到亮闪闪的刀面上。对半切开的咸鸭蛋五六个躺在白盘里。青白的蛋壳摸上去略微破碎如汝瓷细小的开片。
凉拌藕片,切薄鲜藕,小孩儿手臂粗,生吃都带有甘甜。绵绵丝牵连在藕片间。洒上白醋,切碎红辣椒,撂上面,颜色猛烈。
凉拌五香牛肉。带筋的最好,蹭蹭蹭切,筋呈黄褐色,咬起来软烂。薄薄一片片粉红,拌上白胖胖的大葱。大葱芯子是嫩绿色,流淌出黏液粘在牛肉上。略微加醋凉拌,空气里一股五香牛肉的鲜香味儿。
凉拌牛肚,要浇足够辣椒,渗透进牛肚层层叠叠的缝隙中,才能入味儿。略带韧性,没牙的老头老婆无福消受。
油炸花生米,手指摩挲掉红皮,露出黄白的花生米,脆,适合下白酒。
凉拌西红柿,西红柿上洒上厚重的白糖,甜的使人腻烦。凉拌黄瓜,加大量醋和蒜,酸辣味道。凉拌粉皮,滑溜溜,叨不起来,老头儿老婆儿爱吃,不用嚼,吸溜一下滑进肚里。
当我把小高压在身子下面冲撞,我开始一个个回忆八个凉菜的颜色、香气以及味道。我迅猛的动作随之放缓,乃至停滞。小高张大眼睛,微笑,我可以看见她门牙之间微笑的缝隙。以及牙齿间红色一丝丝的五香牛肉。我们在芦苇荡子的深处。芦花落满我们赤裸的肩膀、腿,还有头发。我们可以听到河对岸人吆喝着牛耕地。犁耙翻起土地,地老虎,蝼蛄绝望地蠕动、鸣叫着。
小高:看啥呢,眼睛都直了。
我:坐我们斜对面那新媳妇长得不孬。
小高:哪个?
我:穿绿衣服那个。
小高:你咋知道是新媳妇?
我:勾着头吃菜,眉眼里害羞呢。
小高一生气,往我大腿上狠狠掐一下子,疼的我够呛,大腿肯定红了一块。对面新媳妇的牙齿白,又整齐,咔吱咔吱老鼠一样咬着花生米。嘴里还说花生米炸的不脆。花生米确实不脆,却不是炸的不好,而是刚刚出锅就端上来了。上面也滚了一层盐,颜色艳红,惹人口水。其实却没到时候,还没有凉下来。等风一吹,温度降低,红皮剥落,花生米自然就脆了。
小娘们却不懂这道理,或者装不懂,好和邻居老媳妇们有点共同语言,闲扯些嘴皮子。新媳妇眉眼长得清秀好看,低着头尤其有一种别样的风度。就是不知道拉到床上,手上揉搓奶子时,身体搅合在一起想要去死时,眉眼半睁半闭,又是怎样一番光景。此时谈话时怯怯的声音可能会高亢而嘶哑起来,穿破无聊和沉闷的乡村夜空。透过雪白的窗纸上,伴着瑟瑟的夜风,还有一轮清亮的月光,惊扰尚未入睡的人们。
正思量着,木盘子端上来,八个热菜开始叫嚷着上来了。大个儿的肘子,卤的红闪闪,上蒸锅蒸。筷子一bei,皮肉立马从骨头上脱落,稀巴烂成一团。捡肥的带肉皮的叨,入到口里,就化开,留下嘴角一缕油腻,来不及用卫生纸去擦。条子肉,七分肥三分瘦的大块五花肉。撂油锅里炸的皮焦脆,捞出来。切成巴掌大的条子状,加大料八角花椒茴香蒸。熟了倒扣在盘子里,嗨,筷子上来,风卷残云去。
烧鱿鱼片,鱿鱼片用碎花刀切,加绿白蒜苗爆炒。河南是内陆地区,平时吃不上海鲜,酒席弄点鱿鱼意思意思也就是了。烧全鸡,囫囵一只鸡,卤好的,烧的酥烂,筷子一捣,鸡腿就下来了,撕给小孩子吃。随后就是炒肉片,红烧鱼、炒牛肚、炒老鳖,盘子摞盘子上来。
吃的差不多了,就开始上甜品。蒸甜米,米在碗里蒸熟后倒扣盘子里,上面几颗巨大的蜜枣。水激馍,切小块的馍油炸,上面浇糖稀。吃完甜点,上馒头和滚蛋汤。老媳妇们拿出塑料袋子,开始打包,嘴里互相客气着,手里可一刻不停。转眼只剩下空荡荡的红色台面和带褐色汁水的白盘。
小高:你吃饱没?
我:那能吃不饱,八个热菜八个凉菜呢。
小高:我可没吃饱。
我:咱拐回去再吃一回。反正晚上他们还待qie。
小高:不像你恁下suo。
我们走到河边时,天色开始暗下来。河对岸还有人在犁地,不知道早干啥去了,干活干到恁晚。空气里一股烧焦的味道,是有人焚烧秸秆。乡下三令五申不让焚烧,还派村干部蹲点抓人,老百姓却还比较任性,想烧就烧了,浓烟飘浮在田地上,一时消散不开。有癞涂包子爬到路上来,满身疙瘩丑陋的狠。我随手拿起路边一根木棍,敲击它鼓囊囊的身体,一下子夯死了,白色的汁液喷洒出来。它的身体挤压做一团,褐色的液体黏到木棍上,我随手扔到一边。
风吹过来,芦苇荡子低头俯下来,好女人般温柔,新媳妇大腿皮肤那么柔滑,我手里流淌。我抱紧小高,身体摩擦她肥厚的臀部。她没有抗拒,我闻见她头发上好闻的香气,还有裙子上洗衣服的味道。
小高:你干嘛那么残忍。
我:谁让它长那么丑。再说我们也早晚都得死。
小高:我不想死,死了啥也不知道了。
我们往芦苇荡子里走,我们在芦苇荡子里搞事情。一切完结的时候,月亮出来了。快到八月十五了,月亮怪圆,我们抬头看了一会儿。有露水下来了,冷,我们回去了。不知名的虫子在草窝里叫着,呼啦一声,大鱼窜出水面,又重重的摔落到水里。
胳肢窝挟本《聊斋》,穿过贫穷大学生就餐的红色食堂,我就看见黑色的澡堂子。烟囱上呼呼呼白烟冲天。洗完澡的女生光着白色小腿,趿拉粉色拖鞋。鱼儿般游走,在充满烧焦草木味道的夜色里。她们的奶子晃动,起伏在轻薄的裙子、T恤、衬衣之下。如春天细嫩的柳枝划过河水,起了点波澜,转眼又平静。水面下,一条美丽的蛇弯腰游过。火红色柔软的身体穿过茂密飘扬芦花的绿色苇丛。
白色的鸽子,灯光照亮的空地上啄着什么。听到人经过,簌簌地拍着翅膀飞走,留下空无一物。戴眼镜的蠢笨的男生,提着四只暖水瓶打水,红白蓝黄棱柱交替旋转。开水哗啦啦从水龙头流出,冒着断断续续的白烟,带灼人的温度。昏黄的灯泡照在女生白色脖颈上,浅浅的绒毛显露金黄色,惹人的手指爬上去摩挲。
高跟鞋露出细长的脚趾,伸展着,承受年轻肉体的重力。浑圆的脚后跟收窄,跟腱绷紧,弯下腰接水。裙子撩起来,露出大腿根,隐约可以看到白色的内裤底。我回头瞄了几眼,走上了操场。
操场上铺着深绿色的人工草皮。草皮上黑色的小石子嵌进我丑陋的凉鞋底部。我在土红色塑料跑道上走动。石子硌着脚,摩擦着跑道上粗糙的颗粒。操场上坐满一对对男女。他们搂抱着,低头接吻,舌头啪嗒声,口水混合声,还有咀嚼下咽声。我仿佛来到了贫穷的学校食堂。
来自西北大漠边缘的男生,捧着不锈钢圆碗,吸溜吸溜吞食兰州手工拉面。橱窗里穿白色衣服的师傅摇动肩膀,把面团抡圆,拉面扯面,下锅。热气从铁锅里涌出,扑到橱窗玻璃上,仿佛眼镜片被拉面汤热气覆盖,模糊,只看到师傅肥胖的轮廓。河南乡下朴素土气的女生,一个馍,一碗小米粥还是玉米粥,看不清楚。就着一小碗土豆丝、茄子或者萝卜,细嚼慢咽。周围并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人注意她。平面粗糙的脸庞鼓起腮帮子,努力进食,偶尔瞅一眼墙壁上播新闻联播的电视。食堂里有巨大的噪音,压根儿听不清楚电视里的声音。
恋人们借着夜色的掩护,摸索年轻的奶头,挺立的奶子。吸吮丰润的嘴唇,香甜的舌尖。我早已习以为常,徘徊着偷窥着,寻找熟悉的面孔。像偶尔路经的一条猫,甚至是爬过地面的蚂蚁,飞过天空的苍蝇,恋人们对我毫不理会。黑色天空上,没有月亮。飞机闪着红灯,不紧不慢地飞过操场上空。飞机上的人此时往下望,只能望见黑色的河流和湖泊,以及城市无数闪着的灯,却无法发现操场上巨大热烈的人类激情。
我走到学校围墙荒凉地方。围墙下半部分是低矮的白色水泥墙。上半部分是黑色铁栅栏。一个长发的女生立在墙内,一个黑衣的男生立在墙外。女生穿白色短裙,一条腿被搬起来,夹在男生腰上。两人用艰难的姿势耸动着交合。我站在女生背后,观察着他们笨拙而奇异的行为。他们的喘气声,在清凉有风的空气中传播。墙外面是个荷塘,荷塘边种满树。鸡牛子嘶着嗓子叫,青蛙一声声应和着。卖炸鸡的档子灯火通明,学生们围着,鸡肉在油锅里呲呲响。没裹面,炸的表皮金黄,下大量葱末、炸花生米、油干辣椒,就着馍吃,得劲。我嘴里分泌出口水,下体火红涨大起来。
我想起在乡下单间澡堂里洗澡,隔壁的情侣干事儿的声音。水声滴答滴答打着地面,呻吟声穿破水帘,穿过红色砖墙,敲打我稚嫩的耳膜。他们也是站立着行事,手扶着剌手的砖墙,脚在瓷砖上打滑。仰头看见墙上的方窗,玻璃被推开。蓝天空荡荡的,没有一片白云。堂哥带我去青岛海边玩,住五平米的旅店。隔壁的夫妻,女人的头颅一下下撞击着床头。隔着木板墙,他们在那头拼命冲撞。我在这头,贴着耳朵仔细倾听。
有保安打着手电筒过来,“干啥嘞?”沙哑苍老而严厉的声音。男女迅速分开,女生提上内裤,男生跌倒在黑色草丛中,爬起来,跑走了。我把书掏出来,手指插进荷花三娘子那页,纸张光滑,书页的锋利划过我的指腹。女生转头看见我,没有丝毫惊慌,反而掏出一盒烟,抖出一支,夹在手里。
“有火机么?”
“没有”
“手里啥书”
“聊斋志异”
“啥”
“聊斋,讲鬼狐的故事”
我走到女生跟前,女生的脸美丽却苍白。摸她的手指,夜风里一节节冰凉。往怀里摩挲,慢慢变的温暖。奶子上有颗黑痣,沟壑里蠕动。右手摸她的腰间,滑过肥美的屁股。女生扭动着身体,在我耳边喘气。我继续往下摸,大腿,膝盖内侧,小腿,脚弓,高跟鞋细长的银色鞋跟。我的双手体验和感受这一切,这些让我感觉生命确实是真实的。
“走,不习惯在这里”
“我身上没钱”
“走,慢慢说”
我从围墙断裂的洞里钻出去,顺着围墙和女生来到河边。河边卖烧烤的摊子正红火,炭火冒着蓝色的火焰燃烧,铁网上的羊肉串刺啦刺啦响。白色的油脂炙烤着,一粒粒浑浊的油滴在炭火上,瞬间烧热蒸发掉。空气里一股炭火的呛鼻味儿和油脂燃烧的怪异香味儿混合。我拉开裤链,掏出肥大的家伙,往河里撒尿。喝醉酒的男同学们,四五个人,手搭着肩膀,互相搀扶着前进,边走边唱歌: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我斜眼看了下他们,拉着女生往前走。
我们来到女生租住的小楼。楼下一个摊子卖腊汁肉夹馍。光着脊梁骑自行车的男人,一脚踩着车镫子,一脚支撑地,要买肉夹馍。老板拉开黑色铁炉子。露出一圈略微发焦的白饼,鼓囊囊的靠在一起。拿出来,还带点烫,搁一边。从油腻腻的白铝锅里捞出一块褐色熟肉。锅里放大料八角茴香粒红烧了许久了,七分肥三分瘦,坑坑坑切碎。剖开白饼,热气喷出来,饼身塌下去。往饼肚子里塞肉,肉汁儿顺着饼口渗透着,流到案板上。一手交钱,一手给饼。男人踩着单车,咬着饼,消失在人群中。
我没管饼香和肉香勾引的肚子饿,跟着女生上楼。拉开灯管,一张床上铺着凉席。桌子上摆了1.25L的农夫山泉矿泉水,已经喝去了三分之二。我把女生扔在床上,脱下她的短裙,内衣和鞋子。我覆盖在她身上,摇头扇呜呜嘶哑声音转动着。一阵燥热后,风吹过我沾满汗珠的后背。汗珠从腰上流淌下来,打在蒲席上,一点一滴的。我看着女生的白色脸庞,用牙齿撕咬女生的嘴唇,下面用力地进攻。床吱扭吱扭响动着。隔壁似乎有人,开始还有声响,然后转为寂静。可能有人正在贴着墙壁偷听他们的声音。我突然听见门口似乎有人在说话。害怕起来,莫不是警察过来抓。可是自己没给钱啊,抓了也不能认,只说是搞男女朋友。可是自己还不知道女生的姓名,喜好,怎么说的清?
“你叫什么名字”
“小高”
“你就叫我老郑吧”
摩托:去玩玩不?
我:啥?
摩托:操逼去不,好玩嘞狠。
我:没带钱啊。
摩托:净瞎说,你皮夹子都鼓出来了。
我:今个儿还有事儿。
摩托:年轻人,别害羞,舒坦着呢。
我推开摩托司机手,走到火车站广场上。广场上横七竖八躺着一堆人。他们睡在白色编织袋上,蜷曲如煮熟虾子。穿浅蓝裙子的女人,细瘦白腿。踩黑色高跟鞋,咔咔咔,穿过他们。女人走上台阶,坐下来,喝水。乐百氏矿泉水的绿色商标,掉到台阶上。风一吹,飘起来又落下。女人秀气的脚趾从白色凉鞋里露出来。白腿并拢,使膝盖骨头突出。蓝裙飘动,抚摸浑圆大腿。腿根处,一抹黄色忽隐忽现。女人看到我盯她,就侧过身子坐。女人头发被晚风打乱,遮住侧面。小腿和大腿弯曲成一个美好的弧度,如西湖上的虹桥。老郑想起和小高去东京翰园,从七孔桥下划船过。风吹起小高的衬衫。他瞅到纽扣间透出的Bra的白色。小高荡着桨,腋下的乳房晃动。时间停留在波光闪闪的湖面,和小高微红的脸颊上。
女人终于被一个微胖的男人带走。两人低声谈了几句,便一前一后走向远处的宾馆。这时一声汽笛响,又一班火车到站了。我走出了火车站广场。
我:到了。
女人:到哪了?
我:碧沙岗公园门口。
女人:南门还是北门?
我:不知道,门口有个卖棉花糖的。
女人:等我去接你。
我看着卖棉花糖的。时间晚了,他没有生意。四五支棉花糖插泡沫板上,无聊地站着。空气中一股白糖的绵甜味儿。仔细闻闻,远处摊子在烤羊肉串。焦香的炭火味儿和微辣的孜然味儿传过来。向远处望,急匆匆的人和车,一波波涌动过来,又一波波消失在无比的黑暗中。有穿黑长裙的女人踩单车过来,裙子开衩处露出白腿。白腿上的肉一下下晃动着。有穿绿短裙的女人走过来,穿白色平底鞋,露出长腿,脚腕处环着一圈红绳。走到公园门口,抬头望着公园的招牌,似乎在读上面的字。她们来了,又都走了。我拐进巷子里买了罐健力宝。嘭的打开,气泡涌上来,褐色的液体罐口流淌。我凑上嘴去喝。
我躲在暗处,观察公园门口。有个女人推着电动车,在买棉花糖。我走过去,女人扭头看。我捏扁健力宝,扔到路边的草kuo里。女人对我微笑。
女人:等挺久了吧。
我:也没等多久。
女人:饿了吧。
我:也没多饿。
女人:走去吃饭吧。
我:好。
女人低着头开了电动车。我一蹁腿坐上去,搂住女人腰。双手摸索女人腰上的肉。女人用手推开,扭头看。女人眉眼好看,我盯着她看。
女人:看啥,我脸上有脏东西?
我:嘴边有块糖。
女人:刚吃了棉花糖。
我:电动车载得动么,可不轻。
女人:是有点分量,电不一定够。
我:我来载你吧。
女人:不用,你不会开。
电动车在家烩羊肉馆子前停下来。里面挺热闹。羊肉汤大锅,炖着稀巴烂的羊肉,冒白色蒸汽。戴白色高帽子厨师,呼呼呼悠着烩面。竹笼屉一掀开,蒸碗里有酥肉、丸子、鱼肉、鸡肉。都跟着大葱段儿一起蒸的酥软,香味儿扑鼻。拍黄瓜、酸辣土豆丝、腐竹、面筋、凉拌木耳、蒸菜。凉拌菜躺在玻璃柜下面,灯光打着,发出诱人的光泽。我们点了两碗羊肉烩面,一个酸辣土豆丝,一碗酥肉,然后坐下。
我坐下一伸腿,就够着女人的光腿。用腿碰了下女人的腿。女人的腿光滑而有一定温度。女人把腿收了收。我又去拿腿够,被女人躲过去了。这时候烩面上来了,满满一大碗,我急忙去端。汤水溢出来,烫的一哆嗦。但还是坚持着把烩面端给了女人。
女人:烫着了吧。
我:不疼。
女人:不疼才怪,都红了。
我:这没啥,学校做实验还被硫酸烫过。
女人:还怪能,会做实验。
我:还会做很多事呢。
女人不说话了。长长的手指轻轻弹着玻璃台面。我想起学校操场遇见小高的晚上。那晚上风很大。恋人们坐在人造草坪上。黑暗中搂在一起亲嘴儿。一个女生的裙子被掀倒了腰上。男生粗重,女生宛转急促地喘息。我步伐加快,和黑暗中散步的人肩膀摩擦着肩膀。黑暗中看见男人或女人模糊的五官,感受他们呼出的热气。我一句话也不说,一圈圈在操场走着。远处的路灯昏黄,照耀着教学楼黑色的窗户。
女人:你挺高,得有一米八吧。
我:一米七八。
女人:那也不矮了。
我:还行还行。
女人:挺多女生喜欢你的吧。
我:没有没有。
女人:谈过不少吧,手脚那么不老实。
我:没有没有,自学成才。
女人:还怪实诚。
我把手伸进桌子底下,抚摸女人的白腿。女人没有躲避,拿起手机回不知什么人的消息。我感受着指尖上的滑腻。有点像小时候去买嫩豆腐。偷偷摸一下,软软的却有弹性。嫩嫩的随时可能破裂。妈妈总会打手,弄碎了豆腐要赔钱。小高的后背有点粗糙。我拉开裙子后面的拉链。顺着脖子往下,指头抠着后背皮肤上的红点。红点破裂,小高扭动着身体。手指上闻到鲜血的味道。很高的天上有一弯红色的月亮,几点星乱挂在空中。门外不时有人经过,留下或轻或重的脚步声。
吃完烩面,来到女人家里。洗澡,擦干,躺在床上,一切都要开始。突然我听到衣柜里有响动。
我:衣柜里有动静。
女人:没什么,也许是老鼠。
我:真有动静。
女人:我养了只猫,可能钻里面去了。
我:不像。
女人:别疑神疑鬼。
这时有人从衣柜走出来。那人没有停,走出屋子,走出大门。老郑站起来,从窗户往外看。女人在他身后躺着。楼下路灯照着一个男人,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和老刘坐在小桌子旁喝胡辣汤,老贾在对面卖水煎包。水煎包出锅了,热气腾腾窜上去,老贾笼罩在一片烟雾里。蹭蹭蹭,他拿小铲子翻起来水煎包。金黄色的焦壳面朝上。牛肉细粉馅子从水煎包嘴子上钻出来。一点点粉红色,黏在水煎包皮上。翻动下,互相连接着的水煎包,咔咔咔滚动,分开成一个个。拿夹子夹起来,扔到盘子里,吃早餐的人就来拿了。
我:昨天晚上他去哪溜达了。
老刘:跑回去和面去了。
我:怪辛苦。
老刘:混口饭吃嘛。
我:可吓坏我了。
老刘:怕啥,我们又不是坏人。
我:不是坏人躲衣柜里吓人。
老刘:那是他的毛病。
老贾躲在衣柜里的时候想着啥。衣柜里还有老刘的裙子,滑到他胡子拉碴的脸上,挠的发痒,想打喷嚏又不敢。听到洗澡的水声,老贾像灶头的蓝色火焰,猛地燃烧起来,心脏剧烈敲打着胸膛。他用手推开一个小缝,往浴室去看,却只看见老刘的白脚在瓷砖上走来走去。脚步声踢打着他的大脑,钝刀一样剌开他的皮肤,痒痒的又带点刺痛。水声变大了,他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嬉笑的打闹声。他猛吸了一口气,衣柜里的空气却很匮乏,他闻到了樟脑球剧烈的刺鼻味儿。
一只黑色的大蟑螂趴在衣柜角落里,看来已经死去很久。两只触须弯曲,四根瘦腿胡乱伸展着。这只蟑螂也许曾经经过床头,观看过他和老刘剧烈的运动。他们那时还年轻,开着明亮的灯,纠缠在一起,吼叫、冲击、释放。蟑螂趴在冰冷的木床,挂在发黄的蚊帐,观看了一会儿,没有兴趣,走开了。不知什么缘故,蟑螂死在衣柜里。他伸了下腿,那只蟑螂翻起身子,往他腿上爬。他抖动腿,蟑螂掉在地上,他弄出了声响。
老贾走出家就去早餐店和面。那么大一坨面,在他手里面比女人在怀里乖的多。他先往她们身上浇水,手指在面粉里搅动。然后面粉成了一片片屑状。他又挤压,按扁,揉圆,一遍遍。最后面团光滑了,手上还沾了点面,硬硬的壳子一样嵌在手指缝里。他慢慢剥开手指上的斑斑点点的面粉。门外,穿火红衣服的清洁工人、穿短裙露白色大腿的下班女人还有闪着尾灯的洒水车,带着早餐的味道经过。
喝完胡辣汤,老刘去找老贾,我坐那里继续喝。胡辣汤里的牛肉,我都用舌头舔上来。红色的五香牛肉切片后,带着细密的纹路。带着胡椒粉的味道,我用牙齿撕扯那片牛肉。大量的粗糙纤维钻进牙齿缝,用舌头去舔想弄掉,牙齿能感受到大概位置却始终找不到。我端起碗来继续喝,胡辣汤褐色的汁流到我的嘴角。我拿卫生纸擦,纸变得黏黏的,又有点透明。我随手扔到地上。我吃完离开的时候,他们开始搞第二锅水煎包了,忙忙碌碌中他们忘记了我,劳动起来。我也趁机跑走了。
小高:那老贾心还怪宽。
我:他那是有病。
小高:老刘也怪可怜。
我:我不可怜,吓得够呛。
小高:那是你活该。
我:快到杞县了。
小高:我困了。
听完我和老刘的故事,小高倚着我肩膀睡着了。天刚黑下来,客车准备下高速。我偷眼去喵收费站女的长啥样。黄色的灯光里,女收费员伸出苍白手臂,上面蓝色血管爬行。红润涂浅红唇膏,嘴唇蠕动着发出我听不清的声音。脸颊扯动,职业性微笑,倒映在客车黑色遮光玻璃上。我没看见她的眼睛。客车过了收费站,我再回头望。收费站灯火通明,却离我们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无边黑夜中。转过头看小高,早就闭着眼睡熟了,口水顺着嘴角滴答在我肩膀上。
一下车,我们就奔鼓楼夜市,迎面碰见一家麻辣羊蹄。脏兮兮的黄色三角旗子上写红色字:“东京名小吃麻辣羊蹄”。摊子上摆一大锅卤好的汤子,上面漂着火红的辣椒和蔫蔫的花椒。羊蹄却看不到,去哪了。拿勺子一抖,羊蹄就晃荡出来,上面还黏着红辣椒和褐色花椒。我们买了俩,边走边吃,也没戴一次性手套。牙齿撕着羊蹄略带韧性的皮,汁水冲进来,麻味儿辣味儿羊蹄的鲜味儿混合在一起。手指上沾染了羊蹄的油腻,黏黏的不舒服。白色电线杆子贴多金艳妇借种、老中医包治白癜风、无名尸体辨认广告纸。顺手抹上去,纸上渗出来一片片黑色印子。小高则拿油手往我身上抹,被我躲开了。
等我们走进旅馆,洗完澡,光着身子躺在大床上。我们看着天花板,烟雾探测器悬挂着,嗅探着年轻肉体的味道。我们不再说话,隔壁却传来断断续续女人痛苦的呻吟。席梦思床垫的弹簧经受阵阵冲击,吱扭吱扭响。墙壁上白色墙灰振动着脱落,掉在黑色电视柜上。打开电视,购物广告热情播放着,长腿短裙眉眼好看的女人推销白酒、药材或者健身器材,我却一句都无法听懂。
我想起老刘倒在铺着凉席的床上,后背上印刻出菱形的凉席花纹。膝盖磨擦着粗糙的凉席,感觉慢慢开始红肿。她五官开始扭曲,仿佛羔羊在接受宰杀。流汗的身体交织,凉席变的滑腻腻。她睁大了双眼,我抚摸她的额头,冰凉。她光着身子起来,晃动屁股,走进卫生间冲洗身体。花洒喷水,哧哧哧冲刷白色瓷砖地面。防止打滑,脚趾紧扣,腰部的肥肉和松弛的白色花纹颤动。我站在她身后,出现在镜子里。她弯着腰,露出杂乱的毛发,抬头时看见镜子里的我。老刘向我微笑,我接过她手里的花洒。已经冰凉的水打击我的身体和器官。
我:隔壁搞事搞得怪猛。
小高:你说啥?
我:隔壁操逼操的怪兴。
小高:看你挺想加入。
我:也就过过嘴瘾。
小高:我困了。
等到第二天我醒来时候,却没看见小高。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我曾经在东京找过她,有人说在黄焖鱼店里曾经见过她。我却再没找到。她永远消失了,好像从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