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家庭故事D1：过客的性格

第一天的主题有点太过凶狠，一刀下去，切中我对人生和家庭的反省。

曾几何时，我常常是以“过客”的状态而存在。小时候，我们举家从北方一个省会城市搬到了母亲的故乡，一座南方小城。那个时候，可能是因为城市比较小，移民的情况还不多见，周围的邻居、同学很少有外地人。本地人和外地人很容易从口音上能分辨出来。少数几个说普通话的同学也是住在部队大院子里的，他们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家里唯一的“本地人”是妈妈，虽然她也是在北方度过了少年、青春，结婚生子之后才又回到故乡的。爸爸是倔强的外地人，他一辈子没有怎么学过或说过南方话，我们在家一直说爸爸的北方话，一出门就换成了南方话。爸爸从小就在我的骨髓里注入一个念头：这个城市太小，我是借居此地，因为我的目标在远方。

当同学们笑话我说着普通话硬翻译过来的方言时，我并没有太在意；当我考大学的时候，我一个本省的大学都没有报，因为我的目标在远方；后来我出国了，彻彻底底的成了“外地人”。有一次，放假回家，一进门，姐姐跟我说上了南方话，我浑身的不自在，像是乱入了陌生人的房子，支支吾吾半天无法作答。姐姐还笑话说，怎么出国没多久，中国话都忘记了。其实，是姐姐已经成了本地人，我还是“过客”。

现在想想，爸爸的大半生也是个过客吧。爸爸出身在北方一个偏远的农村。身为家中老三，少年时，他与伙伴一起离家去了省城闯荡。爸爸离世多年之后，我才听说，跟爸爸一路的那个伙伴后来从省城回了老家，爸爸一个人留下了，后来遇见了我妈，再后来搬到了南方。爸爸一直不喜欢南方小城，也许正是因为他是一个外乡过客，可是他的心又在哪里？

受到爸爸的洗脑，我在北京上学时，已经树立了出国的念头。从那一夜，和上千人席地而坐北外的操场，披着星星排队报名最后一期GRE笔试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已经和北京说了再见。我没有像我的同学那样，找系里的老师询问工作的去向，我到今天也还真的不知道那些推荐面试的机会是怎么分配的。我也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抄申请书、编学习心得，“争取进步”，因为我是过客，我的心在远方。

出国后，虽然来到了一个移民国家，但是忙忙碌碌、一关一卡的攻克，始终难以摒弃我的旅行箱、我的与世无争、我的不争。我还是一个过客吗？面对机会和挑战，我并没有特别的积极，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放弃当下吗？过客成了我的性格了吗？

今年过年，微信里突然多了一个小学群。当年笑话打闹的同学们大部分都在南方小城和小城所在的省。有很多同学的孩子，早已经从我们的小学毕业，在我们同样熟悉的中学读书。突然觉得，这样世世代代安居一隅的生活是多么幸福啊！就像和爸爸在家坚持说北方话的一样，那种熟悉的乡音带来的慰籍，那种自己人才理解的潜在涵义，以及那种一切皆在掌控的安心，让我憧憬、羡慕。

人生本是一场过客，匆匆忙忙，来来往往。可是我不喜欢自己的过客性格。我想我该去争取，我想我应该更积极，我想把慰籍、理解和安心带给我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