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霍克人的孩子

西高地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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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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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告诉我的父母,我失踪了。其实没有,我只是藏身在树林子里,石头缝里,湖里,泥土里。直到有一天,时候到了,我的白骨将从地里站出来,告诉大家,我的故事。

布朗尼在客厅里来回不停踱着步子,自从莫名其妙失去了生育能力之后,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焦躁过,仿佛有一股股热流从胸口不停涌向头顶,他不由张开嘴伸出了舌头。冷静,冷静!他告诉自己,狼湖边的这个小度假屋,他已经来过许多次,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事。今晚,有一点点不寻常,天已经黑下来了,藏在屋外小灌木丛里的浣熊一家和躲在树上的松鼠们都毫无动静,平常它们早该来翻垃圾桶了。隐隐约约他似乎听到了一种陌生的呼吸声,不时还能听到些奇怪的叫声,难道外面有狼?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在客厅打转,天花板垂下的灯光有点晃眼,越来越心焦,他终于大叫出来,呜汪~

“布朗尼,我的小甜心。”克莉丝放下手里的书,“你怎么了?”,她伸手抓住这只巧克力色的查理王小猎犬,抱在怀里抚摸,狗毛柔软细腻非常顺手,但它似乎一直往露台上看。“你想出去找爸爸和妹妹是不是,去吧。”她推开了露台的玻璃门,布朗尼跑出去趴在正在篝火边烤棉花糖的女儿身旁。大卫转过头来,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她闻到了一股酒味,笑了笑就把玻璃门关上了。

他是不是又喝多了?克莉丝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坐回沙发里,拿起咖啡桌上的小说《Surfacing》继续读。几乎每年夏末,她都要带着家人来狼湖度假屋住上一两个星期,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像当初她父母常常带她回来一样。“回来”,是她父母用的词,因为她就出生在距离这个小湖十几公里远的一个小镇上,魁北克中南部的大森林是她的故乡。只不过,1976年魁人党上台后,法语成为这里唯一的官方语言,她父母和许多英国裔一样,害怕自己成为这场法裔革命的牺牲品,选择了逃往隔壁安大略省,那时候她才不到两岁。但她还是能感受到自己和这片土地的连结,尽管那个小镇已经荒废,这一片森林湖泊已经成了国家公园的一部分。她和大卫谈起过这种感受,大卫说他懂,就像他常常想念从小长大的滑铁卢。他不懂,她觉得,滑铁卢是个热闹地方,周围都是大农场,和这一片世外天地怎么比,她更喜欢大自然。

小瓦斯炉上的摩卡壶开始微微冒出蒸汽,浓郁的咖啡香气也弥漫出来,她知道已经萃取好了,关掉火,拿起小勺子,在壶里轻轻搅拌了一圈,然后把咖啡倒在意式小杯里。她捏着杯柄,吸了一小口,烫烫苦苦的,然后有一丁点酸味,最后留下一丝甜味在嘴里。

她已经适应了咖啡因,在夜里喝上一两杯不妨碍睡眠,就算失眠也不是因为咖啡。她望向露台,大卫正在喝他的健力士黑啤。她不愿意轻易得出这个结论,“也许”,她想,“爱喝酒的人和爱喝咖啡的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一起生活了六年以后,女儿也四岁多了,她还是很喜欢大卫。只是爱意已经淡了很多,她不再跟他分享生活方方面面的细节和她的那些细微感受,因为他似乎并不那么在意,他更享受身在社会和人群中的感觉。而她不愿意,因性别被定义,去角色扮演,在生活中慢慢消磨掉自我。不当个隐形人,那大概是时候该离开他了,她以前也想过几次,目光看向篝火边的女儿。

女儿呢?

克莉丝冲到露台时,大卫已经站了起来,狗也开始朝一个方向狂吠。大卫和狗开始疯狂往那个方向跑,克莉丝跟在后面追,只听到大卫喊着:“艾丽! 莫霍克人...偷走了艾丽!”,度假屋外是一小片平坦的野地,大卫眼看要追上那个抱着女儿的黑影,一不小心被植物藤条或凸起的小土包勾到,重重摔在地面上。“你个该死的酒鬼!”随后赶到的克莉丝又惊又怒,“那是一头熊!我的艾丽!”,她跑不快,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影溜进树林,消失在黑夜里。

布朗尼在树林外吠叫,大卫没有放弃,他站起来继续往前追,狗也壮起胆来,带着大卫进了林子。树枝茂密,不停刮过人的皮肤,大卫刚出了一身汗,又被刮痛,脑子清醒了很多。哪有莫霍克人还会生活在这里,是不是看错了,那是一头熊?可是他分明看到那个留着莫霍克发型的“人”突然冒了出来,偷走了艾丽。真是喝酒误事,他后悔不已,口中连声咒骂自己是该死的酒鬼,又骂了几句该死的棕熊。“伙计,那就是个莫霍克人。”他听到布朗尼开口说话,忙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快醒醒。

不知道在黑暗的荒野里走了多久,布朗尼带着大卫,翻过了几座山坡,绕过几个不知道名字的小湖,世界上仿佛只剩下这一人一狗。大卫疲惫极了,绝望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牵着他往前走的,是对女儿的爱。远方的天空开始微微发白,他发现自己似乎在一片残垣断壁之中穿过,前方的朦朦胧胧中可以看到一座绿色教堂尖顶,竟有一阵儿童的嬉闹声传来。艾丽?他心跳过速,强烈的耳鸣袭来,就像喝多了酒一样,他的意识突然中断了。

克莉丝驱车往南开了几公里之后才找到了一格手机信号,她立刻报了警。搜索了五六个小时,警方的无人机首先找到了对着镜头狂叫的布朗尼。克莉丝赶到小狗身边时,天已经快亮了,太阳正丛地平线上升起。布朗尼带着主人走进那座破旧倾颓教堂的后院时,艾丽正坐在草地上揉自己的眼睛,就像刚睡醒一样。克莉丝喜出望外,跑上去一把将女儿提起来,紧紧抱住,又狂亲一通,眼泪止不住地流下脸颊。

“我的宝贝,还好不是熊,不是熊。”

“怎么了妈妈?”艾丽说,“不要担心”,她轻轻拍了拍克莉丝的头,“我只是玩累了,睡了一觉,这里的小朋友们对我可好了。”

“小朋友们?他们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你看,爸爸还躺在那边睡懒觉呢,我们给他做好了发型。”

克莉丝朝她指的地方看去,大卫正躺在地上,脸上身上像是画满了原住民部落常见的红条纹纹身,头上裹着一块黑色破布,把头发都聚集在头顶中部,上面还插了三根红色大羽毛,看起来像极了一个莫霍克人。

那天下午,媒体就报道了,一个走丢的小女孩发现了一间废弃的原住民儿童“寄宿学校”和附属的无标记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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