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家地獄

以前念書時，看到女朋友的床頭擺著幾本尼采、叔本華，雖然知道她愛讀閒書，基本上中國古典文學乃至武俠小說她都讀遍了，但是因為當時她英文不好，於是笑她這些西洋哲學書都只是裝飾品。她反駁說她有認真讀，我又反譏她盡信書不如無書，懂得思考才是重點。她也知道這是有閱讀障礙的我亂發的妄語，也不再爭辯。

當兵之後，整個肉身受到極度不自由的禁錮。忽然之間我發展出一種習慣，不管是聽訓、上課、出操、打靶，我腦袋裡永遠是一堆隨機播放的影片，無意識的放任播放著以往的生活回憶或是自己的癡心妄想，偶爾嚴肅起來還會思考一些從未認真看待的人生議題。往往忽然從現實中醒來，發現自己甚麼都無能為力時，會感到加倍的痛苦。

在一次短假期中，我在部隊所在地附近的書局閒逛，看到了存在主義大師們的書，隨手拿起來翻了一下。發現他們主張的學說中， 認為人類個體總是會出現「存在焦慮」，在面對明顯無意義的人生（人皆有死）或荒謬的世界（善惡未必有報）時，會有恐懼、困惑、和迷失，因此存在主義者致力於探索與人類存在的意義、目的、和價值相關的議題。忽然深深打動了我，我在心中驚呼 : 這不就是我現在的處境嗎 ? 身處部隊 ( 無意義又荒謬 ) 的困境之中，充滿著無能的感覺。這樣數饅頭等退伍的人生有甚麼意義 ?

於是我迅速地找了一間速食店，邊吃邊給她寫了一封信，信裡面的內容一方面是講述著軍旅生涯的辛苦，另一方面對她之前看哲學書的輕蔑獻上深深的道歉。後來接到她的回信，她寫道 : 在肉身遭到極度不自由的狀況下，心靈卻更渴望自由與奔放，而且會開始更廣泛、更深沉的思考，於是身體與心靈會產生更大的拉扯，也會感到更大的痛苦。這種極度身心分裂的狀態，就是著名的 「哲學家地獄」。 看來你已經進入哲學家的境界了~

雖然後來我沒有查到有關「哲學家地獄」的正式說法或理論依據，可是當時的我卻對她的大智慧簡直是要跪拜如搗蒜了。雖然我沒看過她認真翻過那些書幾次，她也沒有在部隊中待過任何一天，但她這番話卻讓我在不算短的部隊生涯中，遇到困難與不快的當下，讓我自許為 "正在地獄中修煉的哲學家" 的心情下一一度過。

時至今日，我還是找不到「哲學家地獄」這個當年她對我心境所下最佳註解的官方說法，但是，如果這個學說或名詞有一天正式註冊或是著書立傳的話，我一定會成為第一位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