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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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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與夏天之間,等待故事發芽

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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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總算要過完了,清明連假以來被關稅搞得天翻地覆,我都忘記風平浪靜的日子是什麼滋味,翻到了去年的筆記,居然有點閒情逸致來體會季節變換。


"There is no real ending. It’s just the place where you stop the story."
— Frank Herbert

清明將近了。時節像一枚舊硬幣,在掌心反覆摩擦,三百六十五天又一圈,我也走過了三十多次這樣的日子。

但說到底,清明並不像一個清晰的節點。有幾個天裡,更像暑假裡偶爾突然刮過來的颱風天,前一天還艷陽高照,隔天就冷得讓人措手不及。
春和秋,春與秋之間,依然裹著熱氣,名義上都有著轉涼的氣息,可溫度裡總是還摻著一點捨不得散去的暑熱。
春,是殘存的寒意;春的熱,是殘存的寒意裡掙扎出來的;
秋,是初起的涼意;秋的熱,是將退未退的倔強,像個還不甘心交棒的孩子。
但兩者之間,暑氣仍是不可忽視的山,橫在生活的中途。

像是一個正在放假的人,遇見了還在等待放假的人。而中間那片漫長的暑假,像一座高山,橫亙在我尚未攀越的心之中。誰也無法逾越,只能各自揹著各自的季節走路。

最近的夢境裡,出現了愛情。不是美好的、完整的愛情,而是愛而不得的故事。

這樣的夢,讓我思考起背叛的意思。只是對內心誠實卻又不敢離開現實的貪心?乖離自己的內心,卻又貪戀現況不願離開的矛盾? 是心底某一隅不願向命運俯首的微弱叛逆?

春天讓這些感受特別鮮明,像是種子在土壤裡發癢,迫不及待要破土,但又害怕風吹日曬。像水邊的倒影,伸手時只攪散了自己。 我急著想要出版,捕捉那還沒深刻體會,就消散在夢中的感情,但是對於當下這個角色、這個生活框架而言,是否真的投影了另外一個世界的真實故事,對他們來說會是一次不公平的窺探嗎?我是無辜之人嗎?碰巧寫了那樣浪漫的故事。

今天特別適合談這些。也許是春天的關係。


過去的我,曾經堅定地說四季裡最愛夏天。
可是真正進入夏天,烈日炙燒的日子裡,心情總是暴走得無處可躲。
逃進冷氣房,才能暫時冷靜下來,強行凍住心浮氣躁。炙熱太過直接,太過無餘地撕開情緒,讓平靜無處可躲。 我愛夏天,但也無法承受太直接的熱情。
那樣赤裸、那樣沒有退路的感覺,讓人幾乎無處安放。

我想,我從來沒真正弄懂自己。想到初夏,總會想起某次和戀人一起去的遠方旅行。也許是美濃,也許是哪個更遠的小鎮。那天的眼神,大多停留在同行的人身上,但內心卻始終攪動著難以言說的不滿意。不滿意什麼?也許是不滿意當時的自己,不懂得感謝,不懂得平和。如果當時多一些感激,少一些固執,今天的我,是不是能擁有更多年輕時代留下來的朋友?

四月啊。
總是要等一場短暫的春假。期中考將至的日子,陽光也帶著考卷的氣味。

一邊想著這些雜事,一邊懷念去年這時候,曾經開始過的小說挑戰。去年的這個時候,我挑戰了三十天的小說馬拉松。想著一周內寫一點什麼,小說也好,碎片也好。
今年呢?要挑戰誰?

也許,是夢裡出現的那幾個人。
一周一個故事,五周五篇。交織成一本屬於春天的小說,就像吳爾芙的筆下那樣,不必鋪陳完整劇情,只需誠實交付每一個「存在過」的人與心情。彼此平行交錯,彼此呼應又彼此逃離。

如果需要新的體裁,那應該只是現代與古典之間的一場小小衝撞。
現在什麼都可以寫,但人自己,卻反而被困得更小了。世界都這麼多元了,為什麼我的想像反而收縮了呢?

有時候會想:如果猴子也終究能敲出一部莎士比亞。 那麼,我這些不斷塌縮的想法呢?我這無數次打結、纏繞的思緒,是不是也能在某個瞬間,冷卻成語言,凝結成文字,砸在地面上, 發出一種屬於自己的聲音?是不是只要讓它們慢慢變成可以顯化的語言、可以握住的文字,就能堆起一座自己的小小宇宙?

「我怎麼還不會寫呢?」明明在心裡堆著這麼多未說完的故事。
是焦慮,也是召喚。
只要我能將這些塌縮的思緒——在成為石頭之前——變成一粒粒字,我就可以在這個四月,寫出很多很多的故事。

會不會,只是,還沒找到那塊石頭。 那塊可以讓想法從雲氣凝結為骨骼的石頭。

即使福斯特也曾在《印度之旅》中陷入無法寫下去的停滯,那又如何呢?那正是旅程的一部分。最終還是寫不下去,不是因為不會寫,而是因為現實太過龐大,太過支離,太過無法被一句話、一場景收束。


而現實呢?
如果真的把所有想說的事情,在凌晨一氣呵成地寫完,
那麼,白天醒來時,那些剛剛閃過的靈光、不曾完整捉住的情緒,是不是也就無處可尋了?所以,這些碎片式的收集,這些在日子裡偷撿回來的小石子,對我來說,是必要的。

寫一點,停一點。翻一頁,再翻一頁。

即使今天寫滿了五百字,明天也還有五百字的園子等著開墾。

"Time is the substance I am made of. Time is a river which carries me along, but I am the river."
— Jorge Luis Borges

故事沒有真正的結束,只是暫時停在某一行。時間也不是單純的河流,我本身就是河。而在這座自我建築的小小島嶼上,我會繼續沿著字的邊界,搭起橋、撐起傘、或者,在某個清明節的風裡,靜靜地,再翻到下一頁。

2024.04.01


也許,這種不願結束的習慣,本身就是一種信仰。

在翻頁的那個瞬間, 即使沒有新劇情、沒有完美結局, 我也能感覺到自己還在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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