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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goud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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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書|我爱这“不理想”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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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刚攀爬出水泡的手写下我爱这种“不理想”的身体,站在形塑身体的观念和欲望之外,站在身体之内。

时隔半年,我昨天在健身房称了体重,赫然发现,它达到了历史新高。去年从越南旅行回来,看到自己飙升的体重和体脂(其实也没超过20%,但焦虑已然如影随形),我立刻捏紧拳头、痛定思痛地开始“减肥”——更准确地说,是减重。每天早上先做40分钟有氧,再去上班,直到体脂率一点点下降,好像才觉得这是我“应该有的样子”。

而现在,面对这个新数字,我除了小小一惊,竟然不再想把“减肥”重新列入我的日常生活清单。

今年年初开始恢复规律运动的初衷,是发现自己的腹肌完全消失了,于是健身进程焦灼到甚至在布达佩斯旅行时早上也要起来做30分钟Hilt。等到柏林的雪化了,我便开始将户外跑步纳入日常:从最初的6公里,到后来每次10公里起步,有时甚至更多。跑步变得像我的精神大麻,如果膝盖允许,我会想每天跑12公里,并拥有了跑遍柏林的雄心壮志。在每一次跑步中,我都感觉身体和大脑被从沉寂中打捞出来。在用步速浏览的世界中,我变得鲜活和灵巧。当身体自动地完成保持平衡和稳步向前的一系列动作时,我的眼睛就像装了一台移动的摄像机,用一种张弛有度的速度把周围的景观装进视域。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变得越来越有体力和信心,跑到更远的地方。在柏林偶有罢工和公交随时延误的情况下,我已经习惯了穿跑鞋出门,便于能在不依赖公交的情况下跑到目的地。在喜欢上跑步之后,我已经开始忘记自己为什么要运动。

在最近杨柳絮开始飞向柏林的每个角落时,我暂停了户外跑步,开始尝试室内攀岩,并重启了倒立的练习。如果说之前的运动还让我想着要做身体的雕刻工匠,那这两项运动开始让我把注意力都转移到身体的实用性上。

攀岩很费手,基本上每次结束我的手要么破皮,要么就是结痂的伤口又长出了一个水泡。手很快会被磨出一层层茧,而在这之前我大概每天都会涂三次护手霜来保持手部的光滑。攀岩还需要把指甲剪得很短,指关节也会因为用力而变得粗大。无论是手部皮肤的模样还是手掌的形状,这一些都不符合主流审美中对美的追求。在人人都想保养自己的皮肤的时候,而这项运动却让我尽可能地将皮肤为自己使用完全。我看似总被虐得“体无完肤”,总是摔倒带来淤青、挂彩和水泡,对自己的身体毫无爱惜可言。但被保护的皮肤的内与外,到底哪一侧更坚韧呢?我观察皮肤由破皮到愈合的过程,三天干燥、三天脱痂,再三天焕然一新;而在运动带来的苦痛上我又有仿佛有天才般的忍耐力。

攀岩不仅需要动用四肢和核心的力量,还需要动脑,在练瑜伽时都达不到的心流状态,我却在攀岩时一举获得了。平时我偏爱做能一心二用的事情,例如跑步、骑车,甚至做功能性训练还能听歌或听书。但攀岩需要非常集中精力去思考如何规划每一个动作来抵达上方的那个岩点,需要克服很多步的恐惧,也需要很多对身体的信任。在我一次次完成自己以为达不到的路线时,获得的快乐是来自于我的身体带给我的惊喜;而每一次安全摔倒,都是身体合力把自己好好保护的馈赠。跑步的动作很简单,但每一个的行动都需要脚底板、膝盖、腰肢和手臂努力配合着让我保持在平衡之中。攀岩和倒立的动作很多时候看起来不简单,但其实也只是身体部位配合的结果。于是获得能帮助我变得更有力量的肌肉,和能更好地指挥这些肌肉,变成了我想通过运动实现的目标。

最近生活的高光时刻,也都是由身体的实用性带来的“馈赠”:在公交晚点的时候,我能直接跑八公里赶在闭店前到达想去的店铺;在地铁站,我能帮一位大哥把行李帮忙拎上楼梯;在练习倒立的瞬间,我终于感受到双腿腾空、蹬直的那一秒。

我不再想自己能通过运动达到某种模样的理想身材,我更想要的,是运动能让我在每一个快摔倒的瞬间能站得更稳,在每一个想要跑起来的时刻跑得更远,在每一个想触及的岩点攀得更稳。在日复一日的锻炼中,与其说我爱运动,不如说我爱的是运动能解救我的时时刻刻。我用刚攀爬出水泡的手写下我爱这种“不理想”的身体,站在形塑身体的观念和欲望之外,站在身体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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