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二天|想像的海
一、
小時候,別人家大時大節包餃子,我們就包米紙卷。食材也總有特別的名字。比如說,我到中學的時候,才知道常用來佐檬粉和米紙卷的「碌冧(nước mắm)」的蘸汁,在中文只能彆扭地稱為「越南甜酸汁」或籠統地歸類為魚露。
家裏人從來沒有解釋過,小時候的我也沒有問,於是,越南跟我們家的關係就成了我心裏一個很大的問號。直到小四的時候,我們全家到多倫多探望已移民多年的外公外婆,我才第一次聽到外婆說,當初從越南來香港的時候,失去了一個孩子的故事。
在失去生活的力氣之前,外公有一個網誌,記錄在越南的小學回憶。不過,愈是接近戰爭的年份,紀錄就愈稀疏。寫到抵達香港後,文章才又漸次多了起來。曾經有段時間,我醉心推敲外公的生平時序與歷史大事的交集。最後興奮地與外公分享,想要知道更多時,他卻冷冷地回應:「研究這些幹甚麼,過去了就沒有意義了。」
我想聽的是動聽的故事,兩位老人經歷的,是無法言喻的人生。
我對那段時期的認識,就只停留在很久以前,聽說外婆曾在前往香港的旅途上失去孩子的模糊記憶之中。
二、
父親於深水埗大南街長大。如同那個時代的許多家庭一樣,他的家庭從事時裝產業。爺爺開皮革店,前舖後居,養大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今天走在大南街上,還會看到家族親戚開的「行安漆布」。姑姐說,小時候跟着哥哥落街踢球,總會被她的爺爺罵,幾個男孩子倒是相安無事。
家中人來來去去,在我記憶中的這麼多年來,嫲嫲的身影卻還是依然常在,頂着一頭燙得古典又時髦的鬈髮,穿着華麗花花圖案的薄紗上衣,在幾十年不變的檀木家具之間穿梭忙碌,動作俐落地煮飯、斬雞、上香、斟茶、𢳂湯、洗碗,家裏眾人叫也叫不住。「多得三叔三嬸、大舅父二舅父睇住呀!」她總是掛在口邊,卻忘記在一群埋首工作的男人中,自己也有着如定海神針一般的作用。週末時,她會四出應酬打麻雀,吃飯時中氣十足地緬懷當年。
人總有錯覺經常見到的景象會永恆不變,卻不知景象裏的人在不覺之間已經添了幾許幾撮銀絲,動作也突然落了幾個八拍,彷彿盯着電視機盯久了,畫面也抽離了現實,成了慢動作一樣。
三、
某天,在 Threads 看到了一則串文,大意是:深水埗大南街的名稱,相傳源自當年深水埗碼頭的船舶的其中一個目的地峴港(Đà Nẵng)。「大南」就是峴港當時的俗譯。
兩個世界突然之間連結了起來,像哥倫布發現新世界一樣,讓我驚歎得久久不能言語。在歷史的某個角落,一艘想像的貨船緩緩駛至,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畫出了一條新航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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