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紀實訪談小說】-客家女人-01
我們家算是半標準的傳統北部客家家族。
老爸的老家在竹東,阿婆(奶奶)的娘家在內湖,媽咪的娘家在龍潭。全是客家人娶客家人,客家人嫁客家人。
我出生在1978年,出嫁前,我家甚至四代同堂了。
傳統吧?長子長孫長重孫都住在一起。
念小學前,我不會講所謂的”國語”,只會客語,也幾乎沒有穿鞋。
以當時台灣的經濟起飛時期來說,我不應該沒鞋穿,住在只有灶,沒有瓦斯爐跟洗衣機的山邊小平房裡。但是,我出生的家就是那樣,一直住到小學三年級轉學。
我特別害怕晚上想上廁所。茅房在屋後豬寮旁邊,要穿過長長的黑夜小路,只有一盞5燭的黃色燈泡,而且燈泡開關對我來說有點高,搆不著有急著上廁所的時候,真的會跳腳。
我不知道大家記不記得那個年代的燈泡開關,黑色的,一個可以旋轉的小開關。
不開燈不能上廁所。我們家的茅房裡面就是個大坑,上面兩塊木板給人站,要是一腳踩下去,我可能會淹死在屎尿裡。
茅房的門不是門,就是七八塊長條木板拼接起來的一大塊木門,沒有金屬把手,把手是木頭做的。外面只是一塊方型的固定木塊,裡面的把手比較精巧,可以往旁邊推出去,塞進磚塊牆上的一個凹洞裡。
實木門非常重,卡在磚塊牆上,打開或關上的時候,門軸就會發出”伊呀伊~”的聲音,尤其在深夜非常銷魂。
茅房的牆面並沒有完全密封,門上到屋頂之間大約有整整一公尺的距離,無敵通風。白天上廁所的時候,陽光斜射,低頭就可以看到無數的蒼蠅幼蟲,又稱蛆,的小玩意在屎尿坑裡萬頭鑽動。
我為啥看那玩意?怎知道?小時候甚麼都沒得玩啊,對啥都好奇。我盯著窗棱上的螞蟻搬昆蟲屍體,都能看上一小時。
也許是這段鄉下成長體驗,長大以後,什麼蜘蛛、蟑螂、蛇蛫蚊蚋的,我總是能內心毫無波瀾送牠們飛升西方極樂,阿彌陀佛~
這種茅坑還有別的好處,我阿婆或姑姑會拿一個桶子,一支長柄勺,撈上面浮著的尿液來澆豬寮前面的甘蔗田。
社會變化,工業污染、食品添加物跟農藥竄流。四十年前的排泄物比現在的化學肥料還”有機”又營養。
我們家的甘蔗田很小,我猜是種興趣的。印象中,在上小學前,我總是一個人在甘蔗田裡挖土玩,冬天就滿地亂挖,想把後院冬眠中的烏龜找出來。
一直到我十歲前,我家都是茅坑,學校都是蹲式廁所。
三年級,舉家搬到平鎮,兩層樓的老房子,我第一次用座式馬桶,也是第一次知道,馬桶會堵塞。
三十六歲時,我現在住的房子,裝了免治馬桶,還可以用溫水洗屁屁。
科技,終於讓人生又回到當年我媽小時候的年代。
我老媽說,她小時候如果來不及去茅房,都在田邊的水溝尿尿,尿完就用田溝水洗屁股,自己把屁股甩一甩就穿上褲子,不需要衛生紙,也沒有衛生紙。
“那大便怎麼辦?”好奇如我,當然會問。
“找個樹叢啊,然後用竹片刮乾淨。”她說,然後用手比一下長寬,”平常你外公就會削好很多,放著用。”
我回想起老房子旁邊的那片竹林,深深覺得,竹子真是台灣人民的寶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