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阿米的一切——一个自然精灵
散步经过松树林时,阿米说她不喜欢松树。
她走近一矮株从厚厚的松针中冒出来的橡树苗,啧了几声,表情甚是惋惜。
“这株橡树现在努力长大,到头来也会枯死的。松树是一种入侵性很强的植物,落叶和松针中的物质会抑制其他植物的生长,它的根系也很发达,会抢占其他植物的养分。”
说着她的手一挥,指引我看这一大片的松树林,茂密的树冠下的确没有什么植物,甚至都没有草,松针上躺着许多松果,多数已经炸开,里面的种子被鸟类啄食殆尽。它们像是独霸这片土地的主人,不允许外来植物的进入。
我从未了解过松树如此霸道的一面,只知道它的香味清新又有些凛冽,是许多木质香水的主要原料。
阿米接着又向我发问,你说,为什么古人总是喜欢称赞松树?
“大概是因为它们耐寒,表现出了坚韧不拔的品格吧,古人喜欢以它们自比。”
我像回答高考语文考卷中的古诗词赏析题一样,背诵出能拿分的标准答案,这些东西显然已经在我心里根深蒂固了。
阿米笑了,那你说,他们为什么不称赞白桦树?白桦树可没有松树那么霸道哦!阿米像是遁入了思维的河流,继续顺着思绪的小船漂流着。
“想到松树,我们多半知道它是常绿针叶林,因此耐寒,但不知道的是,落针堆积也会造成土壤酸化,抑制其他植物的生长。它的耐寒跟它的霸道息息相关,称赞它们耐寒就是在暗暗称赞它们的霸道。这种只允许自己好的特质让我觉得不舒服,像是一定要争夺什么一样,不惜杀死别的东西,冷冰冰的,脾气暴躁的,让我想到自己的父亲。”
“同样是‘岁寒三友’,梅花和竹子就很包容和友好,它们好,大家也能好,这么多种植物,大家一起和谐地生长,多美啊!它们扎根的土地就像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可靠,不拒斥其他,甚至还能相互提供养分。”
阿米的这番话让我感到意外,在此之前,我似乎从未思考过植物的气质,当然,我也很少关注身边的花花草草。但阿米不同,她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女孩子,与自然向来亲近。散步时,她会叫出身边某种植物的名字,为你解释它们的习性,也会突然被一株不具名的植物吸引过去,观察它们的形态和颜色。她对植物的反应那么自然,让人觉得那本来就是她生存的天地。
春天时,她躬身凑近一株灌木,说迎春花就要开了。夏天时,她抬头发现一棵李子树,在树下找到了一枚名叫“糖包子”的甜李子。秋天时,橡果落了满地,她故意踩在上面,只为了听咯吱咯吱的声响。冬天时,我们在邻居家门口捡到几颗绿色椭圆形的果子,她说那是斐济果,口感和味道跟番石榴类似,有菠萝的香气。
小时候,当我还在为在土壤里寻到了爬蚱(即金蝉)而手舞足蹈时,阿米已经爬遍了村里的土山,下雨的时候躲在凸出的山石下避雨,夏天在稻田里滚得像只泥猴。她很早就认识了各种蔬菜和果树,腌在酱缸里的尖椒和缸豆,桃树、李子树和柿子树依次成熟,还有用来驱虫的艾草和止血散淤的三七……
我们一路上走走停停,路过了几棵橡树,阿米说,你看,这些树对其他植物就很友好,秋天叶子和果实落了,还能化作肥料,帮助其他植物生长。还记得我们在那株橡树下找到的那片牛肝菌吗?
我点了点头,腐烂的落叶堆积形成了一个潮湿温暖的微环境,确实非常适合菌类孢子的生长。那次我采了二十几多朵牛肝菌,快乐得像个从没见过菌类的孩子。
天擦黑了,我们慢慢踱步回家去,我的大脑却无法停止思考,依旧在想着阿米说的那番话。如果植物也有各种各样的气质,那么我喜欢什么样的植物呢?我喜欢的植物大概也和阿米喜欢的差不多吧,像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包容的植物。
一个月过去了,我心里仍惦记着那株幼小的橡树苗,一个太阳西斜的午后我去松树林寻它,果然如阿米所说,它虽看似长高长大了一些,但已然开始枯萎了,之前清亮的绿叶呈现萎靡的枯黄。想到它这短暂的一生行将结束,我的心里不免有些遗憾。
这就是多姿的大自然吧,植物各有气质,你可以喜欢这个,讨厌那个,但你也无法干预它们的生长特性。阿米是个小精灵,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林间,她又是个爱憎分明的小精灵,只停留在自己喜欢的植物上,比如一片橡树叶或者一朵迎春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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