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頭的男人
水窪裡的腳印不知是誰留下的,或許是一個專心思考的人,或許不是,他或者她是否戴著帽子?手上提著東西還是沒有?在水窪被踩過之前,他或她看見的天空是什麼樣子的?車子疾駛而過,水窪變得更低一些,腳印被交換成輪胎印,交疊的胎紋看上去是神祕的咒文,幾乎可以掌控他者的生死。
門是打開的,屋子裡面一點聲響也沒有,一盞燈忽明忽暗的,有如我短路的人生,屋裡的擺設不算簡陋,傢俱看上去是從IKEA購買的,色系是米綠色,若要說得更清楚的話,就是RAL1000,我這才想起來我並沒有發出聲音,這裡像個命案現場,我是說,如果再有些血跡或者打鬥的痕跡,在命案現場評量表裡至少可以拿個七十分。
「有人在嗎?送快遞。」我當然不是來送快遞的,但這樣喊或許可以降低別人的警惕,有沒有用我不確定,但試試應該沒什麼問題。我話說完了之後,從房間的後方發出響動,緩慢的腳步聽上去像是個老人,老女人。「來了。」她說。她穿著碎花旗袍,雙眼有神,臉上的皺紋不多,鼻子有點圓潤,嘴巴有點薄,一隻眼睛似乎看不見,身材跟我阿嬤一樣,我忘了你們沒見過我阿嬤,她是一個瘦小的女人,力氣卻出奇的大。「你找誰?」像我阿嬤的女人問。
她看到我手上沒有包裹,看起來壓根不像一個送貨的人,語氣有些警惕,這很正常,我不是她的孫子,身上又穿著一身黑,不管怎麼看都十分可疑,恩,尤其是我沒有頭這點,更可疑,我的存在為這個場景升格為命案現場至少加了二十分。
「我找發仔,吳發達,二十九歲,男性,喜歡潛水」我照著那個尋人啟事唸出聲音,越唸感覺越怪,我應該先看過一遍,略過那些無用的訊息。「發仔在這嗎?我是他的朋友。」我重問一遍。
「他死了。」阿嬤說,她的聲音裡有一種篤定,而且她似乎壓根不在乎我的目的。我不知道她說的話是真是假,但隨即她就領著我到一張黑白照片面前,照片裡的男人正是我要找的發仔,發仔的眼睛隨阿嬤,笑容無懈可擊,像是一張宣傳照,背景是一片海,我沒看過這種遺照,但凡事總有第一次。
她捻著香,告訴發仔有朋友來看他的事,十分熟練。「他生前的朋友不多,死後交的朋友倒是不少。」阿嬤說。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接過香,在心裡默唸著「請保佑我早點找到活著的發仔。」我知道他沒死,但在這種場景下,演個戲沒什麼問題。
做完這些之後,阿嬤請我幫她換燈泡,我義不容辭,換完燈泡之後,這裡的命案現場評分少了十五,但因為我在,還處在及格邊緣。她向我致謝,不知從哪裡變出了一袋水果。「這是要拜發仔的,他最愛吃這些,我早上去市場買,買多了,你帶回去吃。」我向阿嬤道謝,吃祭品這種事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反正我也沒辦法真吃。
我和她寒暄完之後就走了,她其實不在乎我是不是她孫子的朋友,她只是對我表露出來的善意做出回應。發仔,吳發達,二十九歲,男性,喜歡潛水,有一個愛他的阿嬤。我在筆記上寫下無用的註記。
離這裡五十公尺左右,第三個電線杆那裡,有一個小公園,今天陽光不算大,幾個老人坐著,旁邊有幾個還不用上課的幼童,有一個臉上紅通通的,玩得十分盡興,感覺不久後就要斷電,一個老人拿著水壺追趕著她,這個畫面對劇情一點幫助也沒有,我只是想讓你也看看。
發仔跟阿嬤其實長得一點也不像,除了眼神之外,就像是另一個物種,脖子長得像竹竿,螳螂手,還有一條犀牛的尾巴,我當然是胡謅的,這種形狀比我沒有頭還讓人難以接受,做人還是要實際一點,我提醒自己。發仔身材健壯,身高約180公分,5呎10吋,合理,無條件進位。下巴有點方,眉毛濃密,鼻子像是發生過車禍的劍魚,尖的很有個性。
像這樣的委託其實不多,一年大概只有四件左右,但這個數量也正好是我一年業績的總和。
像我這樣沒有頭的男人其實也有很多,只是你們看不出來,基於生命的本能,他們和我一樣,盲目著前往著看似有光的地方,但哪邊是真的呢?我已經失去了判斷的能力,失去了方向感,薛西弗斯至少還有個努力的方向,而我的動力和渴求的事物都是徒勞的,是比空虛更空虛的東西,甚至無法被命名。
我透過委託人聯繫了他的客戶,實質意義上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他們昨天下午還有聯繫。「他不知道發生了啥事,一臉慌張,像要逃走,又沒有方向,他拿了一個鐵製的印章給我,請我轉交給下一個找他的人。說完他就走了,連去哪也沒說。」那個客戶和他交情不錯,稱得上是朋友。他是一個帶著墨鏡的光頭,體型微胖,穿著就算以他的身材來說,仍稍嫌過大的衣服,他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隻生病的河豚,看上去就有毒。
印章上是一個篆體的「明」字,月亮在左,太陽在右。我不喜歡這種故弄玄虛的玩意兒,這些東西要嘛不靈,要嘛就靈的可怕,兩種都沒有好結果。線索斷了,家常便飯,我送給他一些水果,說是發仔阿嬤要我轉交的,然後去找下一個可能。
對我來說他為何逃走並不重要,他往哪個方向,目的地是哪裡,還有現在的位置才重要,但下班時間已經到了,對我來說,沒什麼比休息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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