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纪的流浪汉
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看起来很壮实,永远穿一件中长款棕色外套,拖着超大的行李,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捡垃圾的,他风尘仆仆地闯入春园路 KFC,将行李放在墙边,坐下来等待机会,出现剩食便不卑不亢地过去拿,考虑到他的年龄,他来 KFC 捡剩食具有天然的正当性,谁也没资格说半句不是,偶尔还会有惊喜,曾经有位好心的顾客分给他一整包食物,还塞给他20块钱,画面感人。
2020年12月1日傍晚,我在春园路 KFC 喝咖啡,吃自带的面包,他和我隔着一个座位,或许是我多看了他几眼,他突然对我说:“晚上你就吃一个馍馍啊?”我回答:“一个馍馍就够了。”我不是特别想和他聊天,但也不拒绝对话,他捕捉到积极的信号,凑过来坐在我身边,我问他贵姓,他说免贵姓刘,接着从棕色外套里侧的衣兜里掏出身份证,递给我看。
他叫刘天成,1949年出生,原籍湖北丹江口,因为南水北调工程移民河南新野,在新野结婚,然后离婚,没有孩子,他去宜昌谋生,用电动三轮车载客,和一个70后的智障女人结婚,她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今年19岁,在宜昌上大学。2019年春节前夕,70岁的刘天成从宜昌骑三轮车回新野,途径宜城时被一辆超速的摩托车追尾,他脊椎受伤,在医院住了大半年,留下后遗症,警方通过摄像头找到逃逸的肇事者,但对方“在交警队有人”,只承担了医疗费,拒绝进一步赔偿,也未被追究刑事责任,他认为判决不公,开始上访,从此滞留在襄阳,住在一个亲戚家里,捡垃圾并非他的主业,大部分时间他都在上访,有关部门认为他无理取闹,他上访一年多没有结果,计划去北京上访。
我静静地听刘天成讲他的故事,没怎么提问,他有一个不好的习惯,每说一句话都要用手碰我的胳膊,我知道他的手很脏,暗自叫苦,谈话结束后我第一时间跑到洗手间,沾水擦拭被他摸过的衣袖,我的洁癖已不可救药。我们聊到张俊杰,那位频繁出没于春园路 KFC 的80后流浪汉,刘天成不忘数落他“年纪轻轻也不找个事情做”,这种批评不是出于对晚辈的关怀,而是同行相轻,剩食资源有限,顾客的善心更是稀缺,张俊杰挤占他的机会,动了他的奶酪。KFC 的剩食填不饱肚子,他们通过多种渠道获取食物,包括在规定的时间和地点领取官方提供的救济餐。
我不太相信刘天成住在亲戚家里,有一次我在深夜撞见他拖着行李,走在火车站对面的天桥底下,明显无家可归,他说那件行李是他的全部家当,丢过一回,警察帮忙找到,他和张俊杰似乎都刻意隐瞒自己露宿街头,不过也不好说,管控越来越严,睡大街并不容易,他们睡在哪里至今成谜,我过于迷恋“露宿街头”这种斯文的表达,淡化了他们经历的野蛮和残酷,这是我写作的硬伤之一。
我最后一次看见刘天成是2021年3月21日,人民广场麦当劳餐厅,他从侧门进去,依然穿着那件棕色外套,拖着超大的行李。
需要支持,需要继续垂死挣扎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