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 張惠妹

人間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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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身後事代表你身後有我,正如生前一樣?

2016年3月28日上午,台灣一位母親親眼目睹,4歲女兒被人用菜刀砍至頭身分離,鮮血噴濺到自己身上。或許女童連嘶叫的機會都沒有,或許母親連兇徒的樣貌尚未看清,對世界充滿好奇的生命忽然結束。死亡有時候來得轟烈,但更多時是不明不白。

小燈泡事件震驚台灣社會,憤怒人人要求判死兇徒,卻甚少留意哀傷本身。林俊傑譜了首曲給張惠妹,描劃其中悲痛為母親療傷:

「我 喜歡看你孩子般走在前頭」

影片中母親坐在醫院停屍間,空洞眼神透露她依然未能接受現實,才一兩天前我還跟在你背後,一兩天後竟變成辦你的身後事。此時母親腦海浮現的仍是跟小燈泡共處的日常畫面,但無論怎樣去想,快樂的時刻總以血淋淋收場。鏡頭緩緩進入由停屍間、冷屍櫃、棺木、火化爐、骨灰龕串成的方型隧道,一關一關配合連綿歌詞,推動母親對小燈泡的思念波瀾。

「能不能答應我 臨別時候或許你就先走」

辦喪禮某個時刻,母親向只有紙鶴和玩具的棺木憑空問道,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知道答案,只是母親堅持反覆問道。不是經已別離了嗎?為何仍要在死後多一個答應?客觀死亡我不能控制,但死亡對於我的意義由自己詮釋。雖然我不能阻止小燈泡死亡,但多一個答應,感覺自己可以參與其中,仿佛在不可奈何的生命中多多少少有些把握,以儀式、想像完滿了不完滿的結束。

「徒留感傷就請你留給我 讓我面對你往後的寂寞」

不是你離我而去,而是我希望你永遠開開心心,永遠不用體會至愛死去的痛苦,是我愛到最後願意放棄,所以才讓你先離開我。代你傷心是我惟一可做的事,我用愛包裝死亡,好像飲中藥後的山楂餅,讓最悲壯的愛易入口丁點。

「記得你曾經走過 記得繼續向前走」

存在主義說,肉身縱會腐爛,意義仍可憑記憶一直流傳下去,只要我和你都記得,我們便可以超越死亡。這話是我對你說,也是對自己說,看輕一點肉身價值,看重更多你的身影,我記得愈多,死亡便愈沒那樣難受。但其實,我又怎可能會忘記呢?

「臨別時你或許就先走 徒留的感傷都留給我」

隧道通往茫茫大海,波瀾換成了浪潮,儀式與思念的盡頭是塵埃落定,此時節奏慢了,音樂輕了,悲傷的感覺似乎淡了,看來真的要繼續向前走,悲傷如同死亡般告別自己;忽然音樂疊起,鏡頭一直向後退,一道一道門再度關閉,未來的豁達抽回到現在停屍間的悲痛,單向的儀式變成來回對接。

「再見時候就別再認出我 別讓我承受牽過的你的手」

哪有哀傷會是單向,用儀式、想像完滿死亡,不是哀傷的解藥,因為哀傷並非問題,而是人生的一部分。憑空對答假裝自己有選擇權利,說穿了只是騙自己好過點,如果真是可以選擇,沒有人希望經歷痛苦,只是人生本來便是苦樂交織,不能說解決某一部分,因為每一部分都是我在你身後的證據。

與其說儀式是一條隧道,不如說來回往返是個等號。沙灘上的我仍是停屍間的我,跟你身後走的我仍是為你辦身後事的我,用想像超越死亡的我仍是空洞不敢面對死亡的我。當中不變的憑藉是我對小燈泡的愛,無論她那天有沒有被救回來,又或未來、過往因任何別的大小事離開我,我的愛總能夠像小燈泡一樣光亮起來,微弱得頑強、哭着笑着繼續走在她身後。小燈泡生前說過自己長大後要當大燈罩,當時沒有人明白她意思,後來在追思會上,有人在卡片寫上「小燈泡、大燈照」,原來,原來是要教人好好活下去。

今日母親並無從新聞消失,而是從小燈泡的死亡中體悟到台灣司法制度之不足,因而投身政治,今年年初當上立法委員,在己一方履行對小燈泡的隔空承諾。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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