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打大的

我出生在一个江南的小县城的家庭中，父亲是典型的沉默和忙碌。母亲受到她的父亲是军人的影响，对体罚和责骂为主导的教育方式坚信不疑。

我6岁前都是外婆带大的，我记得外婆很骄傲的跟我说这样一件事：在我的母亲小时候，第一天入学的时候，因为起晚了，觉得迟到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不愿意去学校。我外婆用一根皮带，一路抽打她，把她赶到了学校里。在她在同学不解和幸灾乐祸的眼神中，她下定决心，要以成绩上的突出来洗清这样的屈辱，从此她都是班内各科的第一名。

我揣测外婆的骄傲语气，现在都不太确定她是因为母亲的争气感到骄傲，还是为了自己当时这一重要决定的正确性而感到骄傲。

我母亲的亲弟弟，也是我的舅舅，却是没有这样学习上的天赋，在学校里成绩并不突出，因为成绩的原因，成长过程中总是受到我外公的体罚和训斥。

我长期怀有很多针对母亲的愤怒，但我写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她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她并没有见过其他一种成功的教育子女的方式。她意识到，在这样的教育方式下，她成为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对她而言，这是一种可行的，亲身证明的高效的教育方式。danwo

母亲始终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 是中国数千年历史传递下来的智慧结晶。于是在我长大的过程中，我被无数次的掌捆，被棍子抽打，被关在黑房间里反思。

有趣的是，我努力回忆，却怎么也记不起，当时到底是因为什么被体罚。只记得那种无处可逃的疼痛。

我能记得小学阶段，我被要求趴在床上，把裤子脱下，然后母亲用棍子抽打我的身体，留下很深厚的淤血印记。

我记得有次，她对我在学校里的糟糕表现感到生气，当着我外婆的面，用了很大的力气扇了我一巴掌，我的鼻子开始止不住的流血，她嘴里还在不停的训斥我，例如 ’我读书的时候，都是班里第一名，你的爸爸，不是第一名，却也是前几名，为什么到你这里，只能是中游，你的脑子怎么会这么笨’，’考这么点分数，书读到狗脑子里去了‘... 我希望我的血可以流的快点，躲到让我离开这个地方。

如果考试成绩不好，又刚好碰到了她因为工作，或者人际关系上的不顺。我往往需要承受更多的肉体疼痛，她跟我说过，下次考试的时候，摸着自己身上的淤青，就能想起来一些知识点，不会丢掉分数。

我记得我初中的时候，有段时间，她总是体罚我之后，把我关在全黑的房间里，让我面壁思过。有时候，可能真的只是一道题目没有做出来，就可以在房间里关二个小时。

那二个小时，却是我童年最深的记忆点之一：

因为漫长。我会数数，我会祈求老天让这二个小时快点过去。

我会因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憎恨自己，也会因为自己的软弱而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反抗母亲，因为全家都会因为我的不孝而看不起我，因为会获得更多长辈对我的失望。

我会开始幻想跟那些青春期刚开始叛逆的问题学生对话，并跟他们做一些很自由，很酷，对抗老师的事情。

我会想念初中的一位女同学，她并不觉得我很差劲，我在她面前，不会像在我的母亲面前一样，永远是不够。

最最糟糕的是，我会开始认真的构思，如何才能杀死我的母亲，我会开始幻想和计算，从房间走到厨房需要几步，拿到刀又要几步，然后拿到刀之后，应该刺向哪里，刺多少下可以解我对她的恨，怎么穿刺又可以高效的解决问题，这样的构思，往往随着杀人后，如何面对警察和馀生的牢狱生活而中止。

之后十年，每次回忆经过这个的想法， 我都感到羞愧和悲伤。

直到有天，我和我弟弟，也就是我舅舅的儿子 - 同样的体罚受害者饭后闲谈，谈到这个，才得知他也有过类似的想法。而他的计划，比我的还要更缜密。他当时想，应该在爸爸入睡后再去厨房取刀。

我那一刻，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