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站在門外
「看到他那樣的反應我就明白了，若真的發生這樣的事，他也是無能為力。我不知道到時他會選擇站在中間不動，還是會到誰身邊去。若真的有人要打我或潑我硫酸，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護著我。」
這世間還有沒有信任可言。
聽M說了手機訊息刪除的細節後，我心裡這樣想著。
婚姻對象，是父母以外，在這世上跟自己最親的人了。
而若說到「親密」，婚姻對象更勝過了父母，畢竟有些互動方式、身體的接觸，只有和另一伴才會發生。
兩個人在幾億人口中相遇、相知，最終結為伴侶、共組家庭，甚至生兒育女。彼此都只對彼此坦露身體、碰觸私密，彼此的人生計畫中也自然的將對方納入其一，理所當然的想著對方會與自己走到人生的結局。
兩個人從兩個獨立的個體，到彼此住在一起；從原本的陌生，到後來對彼此的生活習慣一舉一動熟悉到像呼吸一樣那麼自然。
卻有人利用這樣的熟悉，達到欺騙的目的。
這世間還有沒有信任可言。
自那次K的老婆搶去他手機、看到他們對話內容後，M與K持續了一段晚上無法見面的日子。但那段日子並不長，隨著K規規矩矩的度日、如以往般表現得溫柔體貼、對於老婆隨時爆發的情緒始終靜靜承受，以及幾次突襲檢查時，K都安分在公司加班……K的老婆終於認為一切都沒事了，戒心逐漸放下，也不再頻繁的到公司探班。但是K仍會時時留意著風吹草動，有任何不對勁都會延後或取消與M的見面。
即使時間的擁有都必須屈就於他人的放手，M仍甘之如飴。
「這是為了長長久久。」M說。
確實，M與K的小心翼翼，讓他們的感情持續了四年多。而我也在知悉了M的感情世界後，開始時時注意著他們的互動。職業病吧，我天性喜歡觀察人，尤其是M這種例子，能近距離觀察是多難得的機會。
當然，我並不是在慶幸有這種機會，只是順勢而為。
每天早上七點多，我都在陽台看著K在樓下人行道停好機車、拎起早餐、走進這棟樓，再看著M與K一起出門上班。
晚上九點多，也在陽台看著K停好機車、走進這棟樓，再在晚上十點多的時候，看著M送K離開。
久而久之，我注意到M有個奇怪的舉動。
「為什麼妳有時候會送他出去，有時候又只是躲在車庫裡或根本不下樓？」我認真的說著自己的觀察。
「而且為什麼妳送他出去的時候，有時候看你們的互動很親密，例如會來個離別的擁抱，有時候又看妳刻意跟他保持距離，說話還正正經經平平靜靜的，連手都放在口袋裡？」
看得那麼仔細，不知道M是會佩服我的觀察力，還是會覺得我是個偷窺狂……。
M盯著我的眼神倒是充滿趣味，似乎是好笑怎麼有人可以這樣在觀察人。但她隨即又落寞了下來，盯著地板，回到追憶往事的那種氛圍狀態。
「其實我常常在想，會不會鐵門一打開，他老婆就冷著臉站在外面人行道上等著我們。」
「又或者哪天，房門會傳來大力的敲門聲，打開門的時候，他老婆就站在門口，可能是冰冷的瞪著，又或是憤怒的握著拳看著，下一秒可能就衝過來嘶吼大叫拉扯搥打……。」
「我也想過，會不會我送他出去、站在他機車旁跟他說話的時候，他老婆會站在街角對面遠遠瞪著我們看，或是終於看到自己老公出軌的畫面，氣憤又難過的掉下眼淚。」
「又或是，在跟他說話的時候，他老婆突然從旁衝出來，潑我一盆硫酸……。我甚至想過，若還能有那麼一兩秒的反應時間，我要努力護住身體的哪個部分，例如護住臉吧，其他身體部位都能用衣物包裹，唯獨臉的部分是與人互動時必要的……。但也可能完全沒有遮擋的時間。」
「硫酸之外，也想過刀子啊、石頭啊、任何有殺傷力的東西……」
「還想過會不會像一些影片中一樣，被一堆人拖去路上打，扒光衣服、辱罵、拍照……」
「也想過，他老婆也許早就發現不對勁了，只是一聲不吭的找了徵信社的二十四小時跟拍、蒐證，也許在我們說話聊天的時候，就已經不知道被拍了多少張照片了。」
M說了很多很多她的想像，而這些想像，造就了M有時不下樓或不踏出車庫，或有時刻意與K保持距離的互動對話。
「走出房門後的世界，隨時充斥著不安全，尤其是走出這棟樓之後，變數太大。」
「雖然這些事情從未發生過，但我隨時都能在腦海中浮現那些畫面。甚至在夢裡，好多畫面都真實上演。」
M的表情很漠然，似乎是在極力切割著自己的情緒與思考，避免讓那些恐懼的畫面影響自己。
我看了實在不忍。雖然是她自找的。
「這麼可怕這麼不安，為什麼還要繼續？」我忍不住發問。
這種問題，M這類人一定被問過千萬次，連他們自己都會一直在心底問自己。
但我還是問了。
可能即使希望渺茫，我也希望有一天可以聽到不同的回答。
M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索怎麼表達自己複雜的想法。最終卻只總結出四個字。
「太愛了吧。」M說。
我腦中馬上浮現不知道在哪部劇中聽到的那句話：「你們那哪叫愛？那叫不倫！」
可是另一個聲音卻又打回了自己：「不倫的愛就不是愛了嗎？」
是啊，不倫的愛就不是愛了嗎？
像M那樣，明知道會遭受千夫所指、世人唾罵，甚至會毀容鞭屍、丟掉性命、生前死後都沒臉見人，卻還是不願放手的感情，只因為「不倫」，就不能說是愛了嗎？
我皺眉看著M，腦中思緒無限，兩方聲音不斷交戰。
M仍舊靜靜的望著地板，眼神空空的，聲音也空空的。
「可能我盲目的相信著他說的，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會牽連到我吧。」
「確實，至今為止發生好幾次狀況，我都安然度過，只有他那承擔著風暴……。他從未將我抖出來，也從未讓人知道我住哪。」
「我也一直僥倖的相信著他說的，小心點就好。」
「但我也曾問過他，萬一發生我說的那些狀況，例如打開門他老婆就在門外，或者在人行道上聊天時，他老婆直接拿硫酸潑過來……怎麼辦？」
我立馬抬頭，眼睛閃亮亮的盯著她，等著她告訴我，那傢伙無能為力，他無法隻手遮天。我就不信這種情況他還能怎樣。
「他聽了只是沉默，叫我不要想這些，小心點就好。或者說，不會的，她不會這樣的……。」
又是那句「小心點就好」。我心中無限唾罵。
「看到他那樣的反應我就明白了，若真的發生這樣的事，他也是無能為力。我不知道到時他會選擇站在中間不動，還是會到誰身邊去。若真的有人要打我或潑我硫酸，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護著我。」
「我只知道，逃跑的是我、下跪道歉的是我、忍受那些辱罵搥打的也會是我。」
「但誰叫我放不下呢？」
「放不下、捨不掉、走不出，沉迷在他的愛戀裡……是我自作自受。所以，若真有那麼一天，也是我的報應。」
「既然不選擇放下，那就只能接受。」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待續)
作者：快樂小鹿
2021.11.29. 16：20
圖片來源：網路
原文連結快樂小鹿的藍色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