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壞」孩子

我自小就是個畏縮內向的人，常覺得自己長相平凡，言語乏味，不討人喜歡。在父親的威權教育之下成長，更是缺乏自信，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生長在日治時代家境貧寒的父親，讀到高中畢業已經非常不容易，因為他的勤學不倦，在半工半讀之下，20幾歲得以考進大學。因此，他認為身為他子女的我們，自當應有他那種刻苦耐勞、勤奮向學的特質。

雖然我個性內向，沒甚麼朋友，但不代表我就會乖乖念書。我常坐在桌前恍神放空，無法靜心準備功課。也總在最後一刻才趕交作業，字跡潦草，錯誤百出；加上考試成績總是吊車尾，常換得父親嚴厲的咒罵，更令我對念書這件事寒心。

就像是個惡性循環般地，越不念書，越不喜歡念書，成績越不好；成績越不好，越不喜歡念書，也越不念書。而，成績不好的孩子就是「壞」孩子，沒人喜歡和壞孩子做朋友的。

好吧！也許有些「壞」孩子想和我做朋友，因之我的內向害羞，很難和他們搭上線，也因之我的膽小畏縮，也不敢放手做壞事，特別是那些超出學校體制外的事，除有一次，我偷改成績單的分數，被父親毒打一頓以外。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讀完中小學，雖覺前途茫然，但對大學生活有著無比的憧憬。

那個年代，讀完中學後，得參加高中聯招考試，依成績高低分發到高中；除了高中，還有五專聯招及師專聯招。高中要念三年，五專有商專及工專，與師專一樣，都是念五年。

常出差忙於工作的父親，不知道一向不愛念書的我，為了能讀高中，進而讀大學，在聯考前數月，就開始挑燈苦讀。當收到聯考成績單時，分數大大地出他意料之外，可進前三志願。

但，他仍覺得我天性懶散，不是讀書的料，與其痛苦地讀高中，還得再經歷一次聯考，不如務實地去讀五專，換得一個專業，也可以早點開始工作，賺錢養家。

膽怯且從不違逆的我鼓起莫大的勇氣告訴父親，我要讀高中，然後讀大學。他如果不應允，我可以先向他借錢繳學費，以後再還他。

但，他不為所動，與母親帶著我去辦理五專分發登記及註冊。我在百般無奈之下，央求他，如果一定要讀五專，那我要讀工專。他說，女孩子讀工科沒前途，讀商科比較容易找工作。我就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之下，被逼選擇商專，而且是我最最不喜歡的學科--與數字有關的會計統計。

數年前，一向嚴厲的父親在臨終前對大家說：他一直對我深感抱歉，因為我曾那麼想讀高中讀大學，還曾開口向他借錢，卻被強迫去讀五專（《我的青春，不曾快樂的時光》）。

我想告訴他，他可以欣慰的是，我並未因為讀了五專，放棄就讀大學的夢想。在五專畢業那年的暑假，我由清晨到深夜，苦讀一個月後，插班考上夜大，且終能半工半讀地完成大學學業。

我曾是他人眼中不愛念書的「壞」孩子，但，壞孩子還是可以有夢想，只要努力追求，夢想也可以成真。

原本想寫《雉雞的滋味》的後續，囿於時間，一直找不到可下筆的靈感，只好搬出年少時的故事，老調重彈。這段經歷，雖不全然是化被動為主動的感情，但也算是化被動為主動的出擊，即便革命並未成功，仍有頗多的體認，分享給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