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为摇滚的场域里，女孩们拿起话筒

2023 年 12 月 18 日

用力冒犯、大声呐喊。

本文于2023年6月20日首发于青年志Youthology

6 月 12 日，微博用户“_天琦的”发布了一篇自述声明，揭露了脏手指乐队主唱管啸天对她性骚扰的事实。

摇滚朋克音乐中的反抗精神，无疑赋予了许多人真实而强烈的生命力。但不可否认的是，厌女文化也根深蒂固于此。在摇滚文化中，似乎从音乐创作、乐队组成、乐器、音乐现场都附着着男性气质，且由男性主导。女乐手、女乐迷遭到性骚扰、性侵的事件屡见不鲜，摇滚乐圈甚至创造出“果儿”一词来形容与男性乐手发生性关系的女性。

那么，女孩们能创作属于她们的摇滚乐，拿起属于女性的话筒吗？正如我们在 MeToo 运动中所感受到的女孩们发声的勇气一般，在摇滚乐的场域里，同样有女乐手、女乐迷在追求属于女性的摇滚，并通过自己的创作来表达属于女性的立场，为女性争取权利。

以下是摇滚女孩们的故事。

01 “保护姑娘，贯彻落实”？

肆肆过去是摇滚现场的常驻选手。

初中时期，因为电影《变形金刚》，肆肆第一次听到来自 Green Day（绿日）乐队的《21 Guns》，这是她的摇滚启蒙之一。

Do you know what's worth fighting for
When it's not worth dying for?
Does it take your breath away
And you feel yourself suffocating?

这段歌词她记了很久，尽管这首歌的主旨是关于反战立场的表达，不过从歌词里肆肆读到了更多——那些你所坚持的信仰是否真的值得你付出一切呢？这是她对生活和社会上发生的事件进行反思的开始，这种反问是她的成长环境里一直缺失的东西，但音乐将朋克的反抗精神赋予了她。

肆肆从青春期时便不是一个特别合群的人，但摇滚乐中极具冲击性的歌词、激烈的鼓点和旋律给了她一种全新的认知——不用太在意外界的看法，只需要做自己。不论是绿日的《American Idiot》，还是枪花的《Don't Cry》，都给了她莫大的激励。

大学毕业后，她只身一人在深圳工作，面对工作和初入社会的压力，看演出成了她暂时逃离现实的出口。不论在经历何种冲突、阴暗的时刻，对肆肆而言，摇滚乐依然是那个真实、强烈、有生命力的地方。

2018 年，肆肆刚写完本科毕业论文，跟着本地的乐迷组织去了太湖迷笛音乐节。现场的氛围特别热烈，有人穿着学士服跳水，肆肆听着指人儿唱《青春乱》和《愿燃烧殆尽》，一边想着自己的青春好像也快结束了，不禁流下眼泪。

在迷笛现场，总能看到一句经典的标语：“保护姑娘，贯彻落实”，如今这八个字也常常出现在各 livehouse 和演出现场的屏幕上，被作为滚圈中展现绅士风度的准则。

肆肆不太认可这句标语，它好像天然地把“姑娘”放在了一个弱势的、必须要受到男性保护的地位。“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只需要对我最起码的尊重。如果你们要保护我，这说明你们中间有坏人，需要管好你们自己。”

摇滚现场一直是一个充满男性气质的场域。在重金属、硬核朋克现场，Mosh 是一种常见的玩法。它是一种乐迷之间的互动，包括 Pogo、死墙、开火车（Circle pit）等形式，通常乐迷们会在靠近舞台的地方形成一个 Mosh Pit（Mosh 区），随音乐大幅度摆动身体，或互相冲撞。

尽管在理想情况下，Mosh 包容所有人享受舞动和冲撞带来的自由和快感，并呼吁保护所有参与者，很多女性也非常享受它带来的快乐，但是它不可避免地依然是一个非常男性化的、阳刚的运动。

另一方面，摇滚现场有时也成为男性“猎艳”的场所，女孩喜欢摇滚乐也总是容易被默认与“放得开”划上等号。肆肆曾经和一位因摇滚相识的男性有过短暂的暧昧经历，一开始双方聊得不错，后来她通过其他朋友得知对方已婚。接受质问时，得到的回应却是：“我以为你不介意这些。”肆肆不尽理解，把他拉黑了。

和肆肆一样，VV 也是摇滚乐迷，4 年以前她从国外读书回国后，就经常在 livehouse 出没。在被男性包围的摇滚乐环境里，VV 也常有男性找她搭讪的经历。她感到自己被当作猎物一般对待，察觉到不舒服，但不知道不对劲的点是什么。

“好像自己并不是真的属于那个地方。”

即使作为演出的主办方，女性的处境也不会因为角色的变化而有什么转变。VV 组织过很多场演出，有一次，她在西安举办了一场朋克音乐节，在和工作人员一起吃饭的饭局上，有位男性的眼神让 VV 觉得很不舒服。他一直试图接近 VV，摸她的肚子，但因为他是其中一支受邀乐队的介绍人，碍于情面，VV 只能委婉地躲开，坐到其他桌上。

快吃完饭的时候，他突然走近 VV，快速地摸了她的屁股一下。VV 感到震惊和害怕，迅速地跑开了。她感到惊讶和愤怒的是，当时另一个男生也看到了这一幕，但他的反应仿佛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同一天晚上，一位赞助商朋友在演出快结束时和 VV 在场外聊天，他聊到自己心情不好，问 VV 是否可以拥抱他一下。出于对合作方、对朋友的信任，VV 觉得安慰的拥抱是可以接受的，但这名赞助商却在拥抱结束后试图强吻她。VV 惊恐地推开对方，但对方反而说了一句：“我亲你是你的荣幸。”

作为主办方，VV 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她觉得自己“没有被当作主办方，而是被当作一个可以被捕猎的对象”。

2020 年，有微博用户在网上发帖爆料一起女性被乐队贝斯手性骚扰的事件。随后，有人帮朋友发帖指控音乐领域 kol @暴躁乐迷bot 在演出后性侵女性。随着越来越多的女性在网上说出自己在演出前后被性骚扰、性侵的经历，“滚圈”长期不友好的性别环境才让大众得窥一隅。

当时的发帖人、受害者和其他几位朋友一起创建了“琴包装机关枪的少女”（后文简称“琴包”），她们发起了滚圈反性侵倡议，在线上发起联署签名。“#滚圈反性侵”的海报上写着她们的宣言：

“一起看演出≠YES
一起喝酒≠YES
共处一室≠YES
ONLY YES MEANS YES”

02 Girls to the Front!

“琴包”在反性侵、接受性骚扰求助的同时，受到暴女运动（Riot Grrrl）的启发，慢慢在国内开展了许多暴女活动。

什么是“暴女运动”，要从一支叫 Bikini Kill（比基尼杀戮）的乐队说起。

《Punk Singer》这部纪录片留下了她们的故事。在纪录片的最开头，Bikini Kill 乐队的主唱 Kathleen 正在进行口语诗（Spoken Word）表演，大声呼喊出女性的不公遭遇。

I'm a girl you can't shut up. There's not a guy big enough can handle this mouth. I'm going to tell everyone what you did to me.（我是个无法被你噤声的女孩。没有任何人能足够强大到应对我的嘴。我要告诉大家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一辈子从没人听我好好说话。”当时渴望表达的 Kathleen 正致力于写作和口语诗等艺术实践。而在一次作家的沙龙上，她被问到，为什么不组个乐队呢？因为大家更乐于奔赴现乐队演出的现场，而不是去听口语诗。于是，她发现朋克可能是一个更有力的发声途径。

在大学里，她和 Tobi（鼓手）、Kathi（贝斯手）组成了最初的 Bikini Kill。她们一起发起暴女运动，通过制作杂志、创作和演出呐喊出女性的声音。

最初的暴女宣言，刊登在 Bikini Kill 创办的第二期朋克杂志上，原文写道：“我们对一个社会感到愤怒，这个社会告诉我们女孩=愚蠢，女孩=坏，女孩=软弱……因为我全身心地相信女孩拥有着革命性的灵魂和力量，并将真正改变世界。”从这里，暴女运动诞生了。

1991 年，Bikini Kill 在发行第一盘磁带《Revolution Girl Style Now》后开始她们的第一轮巡演。Kathleen 在演出中总是穿着内衣或是短裙，用口红在腹部写上“SLUT”，并高喊“Girls to the front! Girls to the front!（女孩们到前面来！）”。她表现出无法忽视的愤怒和侵略性。

在演出过程中，Kathleen 不遗余力地强调女性的位置和空间，她在摇滚历史上第一次让女性得以占据前排的空间，将有不尊重行为的人士赶出演出现场。

在 Kathleen 和 Bikini Kill 的带领下，暴女运动在美国奥林匹亚和华盛顿等地区率先掀起了风潮，“Girls to the front”也成为一句重要的口号。

和 Bikini Kill 一样，本土的地下女性乐手、音乐人通过创作音乐、制作 Fanzine 等形式表达自己的女权主义立场，以此反抗男性主导的朋克文化中的排他性。

Bikini Kill 与第三波女权主义浪潮共同生长起来。1992 年，她们在最高法院前的广场上进行抗议演出，抗议最高法院对堕胎权做出的保守判决。

Bikini Kill 在近年来重组并开始在一些地方演出，很多新一代的女子乐队依然在传递着几十年前的她们留下的愤怒。

近年来备受关注的乐队 The Linda Lindas，由亚裔、拉丁裔女孩组成，平均年龄只有 13 岁。她们穿着 Bikini Kills 的 T 恤，在图书馆大声演奏，用朋克乐反击对女性、不同族裔的刻板和歧视。

尽管暴女运动的余烬在 90 年代末消失了，许多暴女乐队开始解散，但它的精神和影响力依然存在，包括出现了延续暴女精神的新乐队，如 Sleater Kinney，曾被时代周刊评为最伟大的女子朋克乐队。

暴女精神间接地影响了从非洲朋克节、Sista Grrl 再到一些酷儿乐队的活动。1998年，Bikini Kill 的主唱 Kathleen Hanna 组建了电子乐队 Le Tigre, 提倡 LGBTQ 平权。

03 “冒犯就是我的目的”

VV 最开始想玩暴女朋克，就是因为受到 Kathleen Hanna 的鼓舞。她在网上无数次观看 Kathleen 和暴女朋克的演出视频，尽管这些视频模糊而粗糙，也并不影响她们的感染力穿透屏幕。

2021 年 5 月，一场名为“不良女性主义的告白”的女权主义朋克拼盘演出在西安未来俱乐部开演。VV 也在这场演出的现场，不过这次她的身份不再是乐迷，而是这场演出的主办方、参演乐队甜蜜抽搐的主唱。“不良女性主义的告白”这个名字来自 Roxane Gay 的书《Bad Feminist》，VV 想告诉大家不必做所有标准里面的好女孩。

办一场女权主义的演出，为的是做一次反击。在这场演出前几个月，有人在月亮组发帖称板砖乐队乐手公然使用“母狗”一词羞辱女乐迷，引发群聊刷屏“欢迎母狗来”。

后来，板砖乐队的 20 周年演出海报再次露出了鲜明的辱女元素，他们在板砖乐队乐手主理的演出场地杭州酒球会举办演出，绘制冒犯女性的涂鸦。然而这样的行为并不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酒球会依然被多次提名迷笛奖年度最佳 livehouse，朋友圈的很多朋克乐手甚至对他们表示支持，VV 觉得很生气，拉黑了很多人，并决定用做演出的方式来抨击。

她说：“我仍然喜欢朋克乐，但我不想再融入这个圈子了，也不渴望被接纳了，我想做我自己的东西去反击他们，不管这个反击到底有没有用，但是我就想做。”

VV 非常迷恋“那不勒斯四部曲”里“自我革命”的概念。她相信在父权的世界里，只有不断自我重建、自我革命，才能继续成长，所以她的微信名一直是“RevoMe”。

她在演出间隙很爱和观众对话、聊天，从不避讳自己的女权主义立场，也因此很容易冒犯到很多男性乐手、乐迷。

前段日子，甜蜜抽搐受邀在重庆朋克音乐节演出，VV 演得特别开心，她在台上喊“boy bands suck”，台下还有“琴包”的小伙伴举着“Girls to the front”的牌子。

演出结束后，一个原先相识的男性朋克乐手问她：“你现在怎么这么激进？你到底想做什么音乐？” VV 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回答：“我想做能表达自己的音乐，如果我冒犯到了大家，这就是我的目的。我为什么不能激进？”

在后来的一次排练中，目前已退出甜蜜抽搐的前吉他手也“提醒” VV，意思是她在音乐节上说了“boy bands suck”这样冒犯的话，还怎么指望其他朋克音乐节再邀请他们？可是 VV 觉得，就算自己的话冒犯到了所有人，但也不该成为自己的乐队不被邀请的理由。

“如果你们所自诩的朋克文化里面有包容、有团结，为什么要把女性主义排斥在外呢？”

是为了支持女性音乐人，还是利用女性音乐人，区别在 VV 看来很明显。

甜蜜抽搐曾经被一个叫做“双马尾与水手服”的主题演出邀请过，在这个主题下，主办专门邀请有女乐手、女主唱的乐队，要求乐手穿水手服上台。VV 拒绝了这次邀请，因为不论自己穿什么，都该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不是沦为满足观众性幻想的工具，这让她感到排斥和厌恶。

在“不良女性主义的告白”的音乐现场，来了不少观众，台下有很多女孩，还有“琴包”的伙伴们，氛围热情又有爱。甜蜜抽搐和共演乐队对尖、小王、披萨脸一起合奏了 Bikini Kill 那首著名的《Rebel Girl》。这首歌可以说是上世纪 90 年代暴女运动的重要象征，它是“反叛女孩”们的赞歌。

演奏结束后，四个乐队的主唱们拥抱在一起。

Soul sister, rebel girl
Come and be my best friend

就像这句歌词所表达的女性情谊一样，台上台下的女性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04 附着男性气质的乐器

属梨乐队同样是在西安未来俱乐部发源的一支乐队。（未来俱乐部是一家集排练室与 livehouse 一体的音乐空间，为很多本地乐队提供了生长的土壤。）

属梨的成员私下谈到 VV，总说“我们是战友”，主唱老闫表示 VV 的勇敢表达和女性主义演出活动给她很多鼓舞。

在北京上大学时，老闫有过组乐队的经历。除了她以外，其他四位成员都是男性。她形容当时的自己“并没有什么性别意识”。在乐队排练完去吃饭的路上，其他几位乐手总是会盯着路过的女生，用很直接的语言对身材、外貌评头论足，那些话让老闫觉得“说不出口”。她感觉到不舒服，也提醒过他们觉得这样不好，但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这段时期让她有了一次可以勘探男性群体之间交流模式的经历。她发现，在异性面前，男性可能会表现得很有礼貌、很尊重女性，但是当他们在“兄弟会”里的时候，又会变成另一种模样。

毕业后，她回到西安发展，原先的乐队成员也自然地各奔东西。在一个组乐队的群聊里，她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有没有在西安想玩乐队的朋友，结果只有一个人回应了她，这个人后来成了老闫的女朋友，也是属梨的贝斯手。

她们在朋友介绍下找到了鼓手。因为鼓手同是拉拉，老闫觉得不如一块组一个酷儿乐队。属梨的英文名是“Rats & Pears”。老闫把父权社会和制度看成是“老鼠”的形象，“梨”则代表着女性的意象化表达。

她们在乐队简介里写：“你爸属鼠，你妈属梨。单向度化作景观世界窸窣的咒语，自我压缩成为平面直角坐标。当你试图标记，撒下渔网：别动，我们抓的就是你。”

吉他手的位置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直到一次演出后，十六过来和她们搭话，填补了这个空缺。十六是一位留着长发的男性，身上并没有太多的男性气质。在演出时，他会化妆，并穿好看的裙子。但在聊到他穿裙子这件事时，老闫能感受到很多“圈子里的人”的蔑视，他们总会露出一种微妙的不屑表情。

最近十六因为个人原因要退队，属梨又重新开始找主音吉他手。在招募新的吉他手的过程中，老闫渐渐发现，在吉他手这个抢眼乐器的位置上，只要是由男性担任，大家就会理所当然地觉得乐队所有的歌都是他创作的。但事实上，属梨的创作都是由老闫和贝斯手主导的。

如果能找到女生当然是很好的选择，但是想组全女乐队其实很不容易，在北京尚且很困难，更不用说在西安这个城市。

在摇滚三大件里，很多乐器在诞生之初就被附着上了男性气质，仿佛这项乐器天然就应该由男性来演奏。

比如，电吉他就被很多音乐、文化研究者视为男性性器官的延伸，它在摇滚乐中总是需要展现出很强的侵略性和攻击性。这是男性在成长过程中被鼓励表现的特质，女性则一直被教育远离冲突、冒犯。因此电吉他几乎被男性垄断，主音吉他是女生的乐队很少见，女孩也很少有信心弹好电吉他。

这一次，老闫决定不再找男吉他手了，虽然能遇见十六是一件幸运的事，但就算只有三个女孩，也不一定不能行。虽然老闫过去也对弹电吉他没有很大信心，又弹又唱的难度则会更高，但是这次她想试着去练习，这是她心里对打破这种刻板的一点坚持。

鼓也不例外。在传统认知中，大家总会认为打鼓是个力气活儿，比如像重金属这样的音乐，双踩需要打到很高，没有一定的体力是完不成的。但相比相信乐器“挑人”，或许相信是人主动选择了乐器才更“朋克”。

高中的时候，肆肆就一直想学打鼓，但因为学习的原因并没有机会尝试。大学毕业来深圳以后，恰好家门口有一家架子鼓教学机构，于是从那时起开始打鼓。

来到深圳的肆肆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抑郁，打鼓给了她一个可以发泄的机会。沉浸在敲击的节奏中，肆肆不再需要考虑工作或是人际，在打鼓中释放了自己的情绪。

越来越多的女孩子正成为鼓手，比如草东、康士坦的变化球的鼓手都是女生。肆肆相信，当女性越来越多地选择一项所谓和自己的性别气质不符的乐器的时候，就是在和社会扣给自己的社会性别标签反抗。

05 女性视角的音乐

合作过一些乐手以后，VV 发现女乐手常比男乐手更有创造力，虽然她们总是过于谦虚。男乐手仰赖于自己的技术或理论，敢于发表自己的想法和意见。女乐手则常常因为自己不太敢站出来而埋没自己的才华，但她们往往比所有人想象得更擅长创作。

VV 提起小王乐队，她们是北京的一支全女乐队，“如果你听过小王的歌，就会意识到没有男乐手会创造出来这样的东西”。小王去年发了新专辑《咔嚓咔嚓》，她们的音乐就像专辑名一样，像一个读出来就能不自觉被感染的拟声词，用超越规律的编曲，嘶吼的核嗓，充满力量的和声，凶狠尖锐的歌词，咔嚓咔嚓地、生猛地、用力地创造着混乱、复杂和噪音。

就像写作一样，女性的叙事一直以来是被忽视的，被认为是不重要的，但 VV 相信，女性的经历天然地让我们具备了一种特别的性别视角——尽管它以前可能不被主流接受，但这种女性视角正慢慢地出现并壮大起来，这种音乐的气质和内容，绝对是男性乐手所做不到的。

在很多经典摇滚歌曲的歌词中，都避免不了“厌女”的元素。滚石乐队的《Under My Thumb》就以高傲的口吻书写女性如何“像暹罗猫一样在掌控之中”。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不论是披头士，还是鲍勃·迪伦，那些响彻音乐史上的名字，在创作中都容易有意无意地将女性作为缪斯、视作客体。

Under my thumb
在我的掌控之下
A Siamese cat of a girl
像暹罗猫一样的一个女孩
Under my thumb
在我的掌控之下
She's the sweetest, hmmm, pet in the world
她是这世上最甜美的宠物
——《Under My Thumb》The Rolling Stones

Well I'd rather see you dead, little girl
Than to be with another man
我宁愿看着你死去也不愿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厮混，小女孩
You better keep your head, little girl
Or I won't know where I am
你最好先冷静下来，小女孩，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在哪
You better run for your life if you can, little girl
Hide your head in the sand little girl
你最好现在尽力逃命吧，小女孩，把头埋在沙堆里别出来见人了，小女孩
Catch you with another man
That's the end, little girl
我会当场逮住你和别的男人，那就是你的下场，小女孩
——《Run for Your Life》The Beatles

在西安地铁事件之后，VV 写了《Crazy Woman》这首歌。畅快的贝斯节奏，配合着强烈的鼓点，预示着血脉贲张的演奏展开，吉他的噪音进入后，VV 的演唱像是一字一句的呐喊，让人想起 Kathleen Hanna。后来又有越来越多的性别暴力事件出现，这首歌便不再只代表单一的事情，而是对所有性别暴力事件的回击。

就像歌里写的那样，“I am the crazy woman / if that’s what you call me / I am the crazy woman / if you wanna fight me”，长期被污名为“疯女人”的女性，是时候拿回对“疯狂”的自主权，真正地反击回去。

当下朋克文化里千篇一律的、虚伪的反抗，是 VV 讨厌的东西。很多呼喊着自由、平等的口号，只是旗帜式的东西，并没有真正戳中什么，所以那些所谓的反抗似乎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孱弱又无聊，当然也从来没有跟上过女性主义的发展——如果说朋克是一种对不平等的抗争，那女性权利作为抗争的重要一环，为什么从未被提起？

“他们的叛逆没有真的落实到具体的生活里，他们的团结和包容也只是兄弟会般的自我感动。”然而女性创作者们越来越多地，在她们亲身经历和感受的血与泪之上，把力量和愤怒写得力透纸背。

看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老闫感到非常凄凉，想到在现实中施暴者依然逍遥法外，她就觉得更加愤怒，于是写下了《渡鸦来信》的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