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的抗争-伊朗11:1德国

2022 年 11 月 24 日

若价值无代价，则价值必虚无

这几天的世界杯话题不断，赛前爆出阴谋论，卡塔尔花760万行贿厄瓜多尔，结果干脆利落地输了0:2；接着英法接连以6:2、4:1大胜国足苦主伊朗和澳大利亚。正当球迷调侃亚洲足球随国足一起沉沦时，沙特、日本又以两个2:1，力克14年世界杯的冠亚军阿根廷和德国。

于是乎……中国男足也有理由说了，我输的什么队啊，日本队沙特阿拉伯队啊。人家阿根廷德国什么的都踢不过，我能踢吗？踢不了，没这个能力知道吗……德国输完韩国输日本，接下来输[中国]，中国足球脸都要回来了！

不过撇开这些球场内外的调侃，我看这届世界杯的心情较为复杂，倒不是媒体渲染的什么英雄迟暮，诸神黄昏，而是这届世界杯从申办开始，就跟政治撇不开关系。

2010年卡塔尔击败美国，抢到2022世界杯主办权。这件事乍一看彰显了国际足联的独立人格，不向美帝低头。但考虑到卡塔尔炎炎夏日50度以上的高温，是非常不职业也不负责的行为。有人或许会问，今年世界杯不是在冬天吗？那是因为卡塔尔反悔了，它最初坚持自己会力排万难在夏天举办世界杯，毕竟冬天与欧洲联赛赛程冲突，很可能影响竞标。

把主办权弄到手后，卡塔尔双手一摊，要求改办冬季世界杯。国际足联居然也就同意了，摆明了其中有猫腻。老美忍不下这口气，于是2015年FBI突袭国际足联瑞士总部，找到了时任主席布拉特受贿一亿美金的证据，后者因此锒铛入狱。但世界杯主办权也已是既定事实。

虽然世界杯改到了冬天，但此前修建场馆的工程仍使不少外国劳工死亡。死亡人数各方口径不一，《卫报》认为死亡劳工6500名以上；卡塔尔辩称死者并非都参与世界杯场馆建设，官方承认的死亡人数为37人；而联合国国际劳工组织则认为仅2021年，即有50位劳工死亡，500人受重伤，37600人轻伤。这些是卡塔尔世界杯人权问题发酵的起源。

另一个支线则是同性恋议题。卡塔尔作为伊斯兰国家反对同性恋，招致LGBT群体批评。由此引出英德荷等欧洲强队宣称要在比赛中佩戴带有同性恋含义的彩虹袖标以示抗议。

还有一条隐线：卡塔尔之所以重金申办世界杯，并投资法甲球队巴黎圣日耳曼的根本原因，本质上都是源于中东的地缘政治。卡塔尔与毗邻的地区强权沙特关系持续恶化，一度在2017年6月爆发以沙特为首的9个穆斯林国家与卡塔尔断交的外交危机。

如果对足球世界感兴趣的朋友，一定不会忘了2017年内马尔2.2亿欧元天价（之前的记录“仅有”一个亿）转会巴黎圣日耳曼的新闻。内马尔爆出离队消息是7月10号，正式加盟则是8月3号。距离卡塔尔外交危机不到两个月。显然，在外交压力下，卡塔尔王室急需世界杯和欧洲俱乐部的豪购提高自己的政治能见度。

同理从去年梅西加盟巴黎，到这两年沸沸扬扬的姆巴佩转会皇马未遂事件，都离不开卡塔尔王室的政治操弄。特别是姆巴佩反悔加盟皇马一事，恐怕并非姆巴佩待价而沽那么简单。法国前总统萨科齐已经承认自己曾给姆巴佩打多次电话，督促他为了法国足球留下。问题是法国联赛历来孱弱，法国巨星们大多在四大联赛打拼，姆巴佩留在法甲反而跟国家队队友没什么交流——只能说明法国前总统都来说话了，可见卡塔尔动用了怎样的政治资源与压力。

以上是我对本届世界杯反感的缘由。但我对英德等队宣称要佩戴彩虹袖标为LGBT发声也不置可否，因为近年来足坛政治作秀的前科太多了。

在世界杯开幕前的新闻发布会中，国际足联主席因凡蒂诺展开了掷地有声的反击。他在几天前曾经出席了一个会议，解释本届世界杯为残疾人所做的事，可是只有4个记者到场：“有400个记者在今天参加发布会，但那次只有4个记者报道。世界上有10亿残疾人，没有人在乎。谁在乎？可能就4个记者吧。”

随后国际足联宣布，若有国家队队长佩戴LGBT彩虹袖标，将被罚一张黄牌。我起初觉得这个判罚并没有那么重，因为既非针对全体球员，也非红牌禁赛。全队抗议，代价就是队长的一张黄牌。出乎意料的是，之前义愤填膺的欧洲国家队接连表示不会佩戴相关彩虹袖标，为国际足联的规定感到遗憾。

无论多么舌灿莲花，LGBT的分量在他们看来就是不如一张黄牌。

搞笑的是，荷兰队长，之前言之凿凿宁愿吃牌也要带彩虹袖标的范戴克表示：“我不是怂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只是想要踢球。你无法阻止大家发表看法，我愿意佩戴彩虹袖标，不过那不能以吃到一张黄牌为代价。”

我无意情绪勒索球员们去领黄牌（客观上也不至于，只有队长一张）。范戴克之流言论在我看来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前后不一不敢拿黄牌，而是他们默认追求正确的价值可以、且理应不付出代价，却没意识到没有代价的价值鼓吹只会变成投机与作秀。

政治正确最魔怔的地方在于，它不计较人们追求所有这些崇高、美好的价值时所付出的牺牲。认为那些代价不是必要的。似乎大家在表态上众口一词，世界就能和平，能源就能充裕，残疾人就能身体康复。可世间一旦某个交易变成无风险套利，涌入的一定是职业投机客与演员。即便你也发自内心地拥护现行政治正确的一切，但你没有别人夸张的表演，没有他们上纲上线的联想力，你就没法成为一场场社会运动的弄潮儿。投机者就像蛆一样，让曾经鲜活的血肉加速腐坏。

从这个角度，追求价值的路上所付出的牺牲是必要的。它是杜绝投机者把水搅浑的必要代价。我并不鼓吹人们为了价值去牺牲自我，而是要戳穿那些“不付出代价的抗议也好过没有抗议”的错觉。后者让抗议变得廉价与商品化，最终消解的是诉求本身。

就像赛前放出豪言，花钱也要带彩虹袖标的英格兰，听到黄牌警告后立马噤声。却又在赛场上表演起了单膝下跪。英格兰为什么要选它而不是袖标？因为单膝下跪是免费的。德国队也在拍照时捂住了嘴。看似是卡塔尔不让他们说话，实则是袖标太贵了，他们买不起。而这些“有创意”的动作归根结底都是免费的。一次次的免费，最终会把体育抗议的意义本身也变得不名一文。

但在赛场的另一边，英格兰的对手，伊朗队同样进行着他们的抗议。伊朗队首发11名球员拒绝唱国歌，以声援今年因为“有伤风化”被关押乃至死在警局的伊朗女性。在伊朗国内大规模抗议的当下，伊朗球员所面临的政治压力可想而知。有位球员在受访时表示，大不了以后进不了国家队。我不知道他的估计是否天真，但至少这11个伊朗球员所付出的代价，远远超过一张黄牌——而那一张黄牌，已经让英德的道德领袖们撒泼打滚了。

曼联名宿基恩说，英格兰队长凯恩应该戴上袖标，然后主动接受处罚。可想而知，这样能在全球范围内给LGBT多大的正面力量。但这样做的前提是他们像那些伊朗人一样，真的想做点什么。而不是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心理价位，一张黄牌。球迷或许会说，基恩一个爱尔兰人鼓捣英格兰拿黄牌居心叵测。但道理就是这样，要么义不食周粟，彻底抵制世界杯，要么在平等沟通的方式进行呼吁，而不是一边死皮赖脸地留在场内，同时又居高临下地进行说教。至于那些寄予厚望的LGBT群体，恐怕只能从球员那获得那句大英古训，“我们会提供除了帮助之外的一切支持。”

既然写了这么多英国，为什么标题却带上德国？因为我前面说的，若追求价值无代价，则价值必虚无化，很快就在德国队的比赛上应验了。德国对日本比赛的63分30秒，德国暂时领先，吕迪格在回防一次日本前锋浅野拓磨边路突破时，做出了极尽夸张的高抬腿姿势，这即便不说是种族歧视，至少嘲讽对手矮小之意溢于言表。讽刺的是，83分钟时正是浅野拓磨一脚爆射逆转比分。日本逆转的大冷门改过了这个不愉快的插曲，人们至多把吕迪格当做是装逼失败的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