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岛屿精神,另类人生 · 第三天

口音

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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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口音是一个自己创造出来的孤岛,不属于哪里。

第一次见面,对方会从口音判断,问我是不是南方那边人。我笑了笑,听过很多遍这样的提问。

江西人,我说。南方,但绝不是对方想象中的更南的南方。

十一岁从横峰往北来到嘉兴生活的时候,嘉兴更像我想象中的“南方”,水乡式的,吴侬软语。而我说着一口带乡音的普通话,自己察觉不到任何异常。一节语文课上,老师挑选了一列小组,让学生一个接一个念古诗,轮到我时,诗句是“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我刚念完,全班都笑了。我不知道原因,但原因实际上再明显不过了,从我口中跑出去的“悬”字变了样。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心里就是朝着正确读音念的,怎么会和其他人的发音不一样。这当然只是初高中时期诸多糗事之一,但这句诗我现在还记得,而且后来每次想到这件事,在心里重复默念时都会特意把“悬”字念得加倍清晰,像从舌尖吐出一个正方形。

当时,我还是会回到老家的小县城里过每个寒暑假。忘了是第一年还是第二年,在家接到小学朋友打来的电话,没讲几句,他开玩笑说:“你现在说话怎么有股台湾腔?”

我心想,不会吧?当时感到一阵羞愧,担心朋友话语里的意思是不是在说离开家乡的我是一个媚外、忘本的人。在十岁之前,我对离开县城的想象非常有限。以为自己和身边的朋友都会在我们家乡生活一辈子,像我的外婆和大姨一样。但离开之后,我就意识到,离开是注定的、不会回头的。

现在,我是一个哪儿的方言都不会说的人。在我接受小学教育时,学校已经规定老师必须用普通话教学,当地的方言被视作是未来一定会被淘汰的存在。长大后,我基本也只能听懂,但不会说自己家乡的方言。和家人聊天的时候,我能在语音语调改变的环境中跟上几句家乡话,参与对话,但也很容易露出马脚,讲得极不标准,就像当时“风正一帆悬”被同学嘲笑一样的情景一样,我讲的方言也会被亲戚长辈们笑话。我也不会说后来生活的城市里人们经常使用的方言,能听懂些许,会几句有趣短语,比如“一天世界”“灵额”。我的口音给陌生人带去的误解,我猜是不是初中受了台湾偶像剧的影响?又或者是刚工作时组里三位同事都是台湾人的原因?原因肯定不是单一的。但某种变形确然发生。

我的口音是一个自己创造出来的孤岛,不属于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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