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龍養成記（上）

（我職場的種種，是各種職場各個社會的縮影，是所有職場都會發生的事情，對事不對職，對職場不對人，在這個不容易的時代，對於所有的醫護與事務人員，我們都必須向他們致上十二萬分的敬意。）

一大早，我在打病歷，事務的老姐姐繞到我的背後，把玩著我的馬尾，「杉山，妳頭髮已經留那麼長啦，真好看⋯。」

A不知何時，出現在我們身後，冷不防射來一句，「是啊！杉山現在說要再嫁一次，也沒有人知道吧！（杉ちゃんは、もう一回嫁に行けるよ、誰も知らないからね！）」

我斜後方給A一個白眼，代替我的回答。

事務的老姐姐嗅到不尋常的空氣，立刻很識相的停止把玩我的頭髮，乖乖回去櫃檯坐好。

這表面聽起來是在恭維人，稱讚人年輕的話語，在我聽來極盡諷刺之能事。因為，我前不久親眼看到的還血淋淋的歷歷在目。

回想那時我在茶水間，不知何時，A跟B走進隔壁的食堂，隔著蕾絲窗簾，她們沒看見我。

只聽到那兩人高談闊論著，

「杉山那傢伙，不是跟了老的就是跟了小的，要不然怎麼可能會用外國人……！」

「是啊是啊，不要臉的傢伙！」B附和著。

我碰地一聲放下茶杯，茶水因為大震盪四處飛濺，猛然站起身，刷地一聲拉開蕾絲窗簾，

「我要是跟了老的還是跟了小的，還需要跟你們在這裡輪班嗎！！！」

一字一句，口齒縫間清清楚楚地。

兩人萬萬沒想到居然被我聽見，臉色像被搗爛的調色盤一樣難看，沒敢說什麼，抿著嘴裝沒事人，魚貫的走出去，自動在我面前消失。

她們走後，我像失血過多的瞬間臉色慘白，全身無力癱坐在椅子上。剛那剛毅絕倫的眼神與語氣，渙然消失無蹤。

不是軟弱，是對人性的失望與失意。

原來順子說得都是真的！我剛那是哪裏來的勇氣？我自己都懷疑的不可置信！

其實，吵架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我永遠不會忘記我第一次暴龍上身時的樣子。

好多年前的某一個星期六早上，我ㄧ如往常開門，拿病歷、輸入電腦。

就在我把病歷傳到診療室後，A跟B兩人像七爺八爺ㄧ樣，一高一矮拿著一張我剛輸入到電腦的，流感預防注射問診單、跋扈地晃到我面前，

「杉山！今天不打流感、這個病人叫她回去！」

我很詫異，「沒有疫苗了嗎？怎麼可能？」

「不是！從今天開始星期六不打了！妳叫那人回去！」

「為什麼？」我現在是窗口事務、為什麼我不知道有這種事？

我都接單了、妳現在跟我說不打？

A一副只有妳不知道，我懶得跟妳解釋的嘴臉，

「昨・天！！　院長說星期六早上打了、要是發燒了、下午沒看診不行、所以從今天開始星期六不・打・了！」

B在旁邊幫腔，

「所以我就說嘛，叫妳平常要凡事確認確認，妳看吧⋯⋯。」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風水輪流轉、欺負人的妖風吹到我這裡來了。

我聽了A的話，還可以接受、凡事可以商量。B在那裏幫腔，我聽得一肚子火。

人突然腎上腺素激增的時候，身體會發熱、臉頰會發紅，手也會顫抖。我突然好像恐龍上身一樣，克制不住地開始大聲咆哮，我感覺我的聲音因為太激動都在顫抖。

「確認？確認！！妳敢跟我說確認？我上個禮拜跟妳們確認、妳們說可以，今天就不行？！而且我剛剛有問C喔！她說可以打喔！」

（C大概沒想到會演變成咆哮吵架事件，不曉得躲到哪裏去了。）

我看了一眼另一個窗口事務的常勤，她好像死了一樣，坐在那一點反應也沒有，也不來幫事務說說話。

我想她是知道這個事。剛剛還眼睜睜地看著我收了那個打流感的，沒告訴我。

她大概沒想到A跟B會跑來找我的碴。

算了！她不敢來就算了，我也不想理她，這是我・的・戰・爭！

我像連珠炮一樣完全停不下來，

「妳說什麼院長說會發燒不打？妳每天下午不是都在打嗎？妳怎麼都不怕他們晚上發燒啊？如果是這樣、那平日下午也不能打啊！」

「妳不要一天到晚跟我說院長院長！妳以為我不敢去問院長嗎？！」

我有如神助、彷彿被附身，完全變了個人。

那兩個人大概萬萬沒想到我會發飆，而且還這麼可怕，嚇了一跳。就看到我圓滾滾的大眼一直瞪著她們。

………………………。

一觸即發的空氣、我等著她罵回來。

「事先沒傳達清楚、今天這個打、等下別再接了！」A臉一陣青一陣白。跟她的爪牙一同退回診療室。

我坐下後大口大口地吸著氣，生平第一次，指著別人的鼻子大聲咆哮。罵完以後，我必須要用我的左手壓住我的右手，才能抑制我全身的顫抖。

這就是我嗎？這就是我要的我嗎？我在這個職場的翻騰和拼搏，到底想要證明什麼？到底能夠捍衛什麼？

（未完待續）

2021.2發表於探路客

2021.10發表於痞客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