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封城周年记(二):历史必将审判
By|黄允
去岁今日,武汉宣布封城。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是在那天他们才开始知道,一种传染病毒在武汉爆发。整整一年了,武汉早已解封,但新冠仍流布全球,即便数月前就迫不及待向世界宣传抗疫伟大胜利的中国,也又再冒出一个个小热点,扯动人的神经——包括国内许多本以为能高枕无忧,成天看别国笑话的人的神经。
魔鬼一旦从瓶子里放出,要再控制住,就非易事了。今天,数据显示,新冠病毒已感染近一亿人,豪夺200多万条生命。冷硬的数字背后,是多少家庭那无法统计的悲伤与失去。今天,大流行“正式”爆发一周年,外国媒体如纽约时报、BBC对武汉封城做了持中的回顾性报道,而中国媒体,尤其那些党的喉舌们,选择性遗忘,几乎都哑巴了。大概算中国民间舆论指向标的新浪微博,截至晚上11点,“武汉一周年”(请注意里面没有“封城”两字)话题下,只见区区“106条讨论”和“41万阅读”;点进相关页面,热搜榜上置顶的,是“无法想象当年志愿军英雄的意志力”,关于一场由北韩发动、中共军队参与、最后以莫大牺牲换个不输不赢的侵略战争,话题主持人:央视新闻。
在新闻审查密不透风、公民动辄因言获罪的制度里,这种冷酷的缄默并不稀奇,这种对注意力的指挥是常规伎俩——比如一年前某将军的“美国生化战争说”。国家垄断了一切宣传工具,什么可以或不可以谈论,以至于该谈论什么,大多时候自然都是被操控的,算不得什么奇观。真正的奇观,是造孽者居然能够自封功德,标榜天下;是人间惨剧竟可以被包装成又一种所谓的成功模式,还宣称领世界之先;是连本国国民的生命权利都能轻易漠视,却敢厚颜无耻天天把“人类命运共同体”挂在嘴边。
西方批评的“宣传的虚伪性”,实在太客气了。他们应该说,请高抬贵嘴,千万不要再提什么人类命运共同体,你们一提起,人类就被玷污。
其实他们也知道,那个集团对任何批评向来是无动于衷的。但他们仍一有机会就站出来,声援正义和真理。他们真正站在全人类这边,却总被驳斥为干涉内政。仿佛内政是国际性的尚方宝剑,可以斩灭一切外来的质疑或反对声音。不,它不是,它斩灭不了。惯于将内政树为盾牌,当作开脱的借口,乃严酷专制的逻辑使然。每当这么做时,那个集团其实就是在否认中国人属于人类的一部分,就是说西方归西方,人类归人类,我统治下的14亿人就是我统治下的14亿人,就是在剥自己那些冠冕堂皇的概念的外衣,展露其实质——最恬不知耻的笑话。
内政这块盾牌四向出击,所谓“特色说”才变得像今时今日这样肆无忌惮,油盐不进。用特色来免责,用特色来辩解荒谬与残暴,用特色来劫持民意,死攥一党之利。更不幸地,许多国人相信这个特色,还在为它欢呼呐喊。在此,我恳请他们不要忘记,说出“早知道有今天……老子到处说”的艾芬医生不再相信这特色,去世前的李文亮医生不再相信,被消声的陈秋实、被判刑4年的张展、流亡美国的蔡霞教授、甚至曾经的红二代任志强,都不再相信,而且早就不相信了。
最近几周,国内好几个地方正在重演一年前武汉的噩梦。石家庄。西安。黑龙江绥化。“成功”模式或许阻断了病毒的扩散,但再一次,我们看见人们被望不到头地禁足,医护人员没有通勤工具,有人流落街头,有人被绑在树上,有人生计中断,绝望自杀。没有制衡的权力除了腐败之外,还沾染着无穷的惰性。简单复制最为便捷,基础民生永远要为官衔利禄让道,以大局的名义被弃如敝履。就像一开始,肉食者决策的不负责任,后果又统统要由民众承担。而民众以巨大牺牲换得的一点成绩,哪怕再苦涩,也会变成那个集团自夸的武功。
林语堂说,“中国人容忍苦难的能力是无穷的。”这种能力,或者说根植于文化基因的民族性格,本不值得赞扬。它被一代代统治者利用,如今更被利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建政不过七十余载,却将整个民族拖入一场又一场灾难的深渊,其次数之多,频度之密,回看历史,只此一家!可是,那个集团仍毫不愧疚。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集团啊?残暴,无耻,神经分裂等等,都远不足形容他们。他们高喊“和谐”,却从不忌惮于施行强制甚或暴力的手法。他们消耗庞大公帑在国外进行大外宣,却对国内屏蔽他们使用的那些媒介。他们口口声声说“人类命运共同体”,却打心底蔑视国际社会对其所作所为的反应。对他们,良知与正义感是不存在的,有的只是境外势力、颠覆政权的企图、寻衅滋事……因为轻忽人民的权利造成一场殃及全球的大灾难,灾难还没过去,他们就已开始满世界邀功,讥讽别国的失利。
看到这些,我就无法释怀。就恨。
我恨西方国家不争气,没能更好地控制本国疫情,使得在这片尽管饱受专制之苦,但竟能为少数人衣食无忧而洋洋得意的土地上,自由之理念遭受更气势汹汹的鄙夷,民主之光辉进一步黯淡,遭到导向性的群嘲。
那些无脑爱国者,那些巨婴般的小粉红,恨他们为那个集团不停鼓掌,恨他们为建立在悲剧与苦难之上的荒诞成绩自豪,而不知或假装不知,民主国家是由于要兼顾人民利益,多方权衡,做不到一下子封城、围堵社区、锁住单元、让人禁足,才会延误时机。
我恨国内某些媒体和文艺机构,素日以社会良心或思想引领者自居,却在公众最该愤怒和声讨的时候还呼吁克制,惊讶于言论的浩大嘈杂,用曲里拐外的文字塑造自己伟岸的理性形象,播送着廉价的怀疑主义。
我甚至恨造化弄人,恨偶然性主导的历史之无情。我恨当年国民党的时运不济,恨日本侵华,恨雅尔塔会议美国的妥协,恨前苏联抢占了东北。恨我们这个民族命途多舛,百年屈辱和无数先贤的毕生奋斗,换来一个现代极权政体,让我们到这21世纪第三个十年,还活在类皇权的阴影之下。
改变是艰巨的,我知道。尤其这戏剧性的一年,许多事情如前所述,对改变的促进越来越不利,反倒加倍鼓舞了那个集团。他们新近又开了个大会,他们的大头目去视察了北京冬奥会的准备工作,他们要马不停蹄,踏过无数尚未愈合的伤口,继续只以经济这架引擎把我们拽入未来。可那将是个什么样的未来呢?
疫情终会过去。但防控疫情的措施,例如一刀切的封禁,健康码,对个人隐私的无节制侵犯,会至少以改头换面的方式留存下去。言论自由和其他基本人权,以及公共空间、社会组织将更加严厉地被压缩和限制。议价权的匮乏将更加理所当然,求告无门,人民随时成为俎上鱼肉的现象,将更普遍地存在。你说,那是个什么样的未来?
安全固然重要,经济发展也是,但没有其他保障的安全,没有其他层面的改良的发展,就真的那么天经地义,那么正当吗?还要付出多少非必须的惨痛代价,方可让大多数国人觉醒?
是的,对最重实际和眼前的中国人谈觉醒,不仅困难,很多时候甚至可笑。然而,我知道什么不可笑,知道什么让人笑不出。那是这一年,这些年,连同过去七十年所累积的那数不尽的冤灵,还有在可预见的高压的未来中,必定毫无还手之力地被驱上这一行列的更多生命。
“谁此刻在世上某处死
无端端在世上死
眼望着我”
望着我们这个民族。
2021.1.23 一稿
2021.1.24-25 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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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谨以此文铭记2020年1月23日,就像铭记1989年6月4日。这两个日期对应的事件有着相同的本质,标注着那个集权体制不可原谅的罪行。自这两个日期,我们能听到一样的惨叫、愤怒、沉痛与绝望。当始终铭记,正因有“六·四”而一直没有平反与道歉,才会有“一·二三”;而若“一·二三”很快也被遗忘、被掩盖、被免于根本性的追责,用不了太久,浩劫必将在另一个时辰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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