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文字這條路
文圈稿費爭端事件鬧得沸沸揚揚,連日散看了一些文字討論與直播分享,多明白了文圈的生存狀況。之前說實在的,自己算是作為半個文字人,卻總是憑著一種盲目的樂觀,大抵像覺得自己夠努力了,其餘的客觀現實就會 follow 一樣,卻是從來都不懂、沒想去了解,那現實的情況。
大概也是出於自己性格的怯懦逃避,總不願意去真正觸及現實的問題,像我總不想去低頭承認,自己是得籌措金錢過活的(夢想不能夠當飯食啊)。而自己不想面對,旁人也是瞎關心,或關心了也只構成壓力。
一場爭端,又是把暗藏的面,都攤到陽光之下。「講錢傷感情」,卻也是開宗明義、開門見山的公開示人,明人不說暗話,像是把那些潛藏起來,會激發起人各種心理活動、比較的因子都一一攤開,見人見己。說是「五字真言」的「羨慕妒忌恨」,很多時其實不也就是我們只困於自己的角度,而蘊釀成內心各種的風暴?因為資訊機制欠缺公開透明,我們變相都只能夠局限在自己狹隘的視角,倍感傷害,而橫生許多猜忌揣測。
待遇低的現實,沒錯是很容易使人感到挫折,甚或世道不公。為理想而燃燒,也得兼顧現實,熱情、意志也會受到消磨。看著這「文壇小風波」掀起的制度底蘊,亦不免予人那種前途黯淡卑微之感。它觸動到一個自己一直都不太願意去真正面對的問題:如果世情是這樣,文圈是否真的是自己要投身的地方?投身了,是不是真的無法養得起自己最基本的生活?還是自己真的需要如外人所言的,去另找工作?夢,只能是夢?
有時像始終徘徊在那大門側,一步不真正跨進,好像仍有個地方,是可供你投射希望、想像的,但當一切都只是冰冷的數字現實時,無疑也像是一盤冷水照頭淋,考驗人的熱情心志。自己到底要追尋的是什麼?自己賦予自己的文字什麼樣的價值?或許你始終得承認,那不會是些什麼優渥的想像,而只是瘦削的現實。而如何去平衡、每個人願意為之而犧牲多少,都得取決於個人的考量。合則來,不合則去,只是困難的,是每個人心裡面都有自己的夢、自己的理想追求。有時是我們既不想、不願、也不甘於屈服在現實面前,卻又是無法說服自己的心放棄,這才為難。
有文字夢的人,有哪個不是在其中傾注了很多自己的心血、情感與熱愛?有時要去判斷那邊界,叫自己放棄,那是最最困難的事。想給自己時間、空間,也有那逼人的現實壓力。其實有時候,如果受力的,不能夠是自己,那就只能是外在環境、他人。誰也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夢真的應聲碎裂,特別是在自己手裡。
有時也會自問,其實是不是自己未夠努力?這個也是自己要面對自己的問題。或許自己也不是不努力,不過是還不夠,而且又用錯力、用死力。老實說,要追求得到自己的確認,這個迴圈,自己從辭掉了的工作至今,仍不時纏擾,像心魔那樣,都是要自己對抗的過程。有時候很多對現實的憤恨不公,怨自己怨他人怨環境,心裡其實也很受創,並不好受。但無數次,你也只能告訴自己、調整自己,如果相信自己所在做的事是有價值的,那就想辦法繼續下去, time and time again. 即便那價值可能不在眼前、不在一時,而是可能發生在很久很久之後,甚至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其他人身上。但也像在下一顆種籽,那亦都有自己的命。
近年各樣事,自己的一種調適,也是學習去明白,什麼是「最好的時候」。有時真的要試著去接受,有些事即便會發生,但它真的不會是在眼前、當下的這個時刻,而人所能夠做的,就是要耐得住心,默默的做好自己眼前所能做的事,由它們在自己的時間裡演化、生成,包括一個自己所是的模樣。然後當外在環境條件成熟,該發生的一切「如期而至」,或許就是「最好的時候」。各有命數,勉強不來。哪怕一切在可見的將來,不會發生也好,在當下做我們所能做的事,不是也是對時間最好的投資嗎?我想,至少,我們是會收穫了一個自己所喜歡的自己,因為盡了自己的全力,問心無愧,就對得起自己有餘。
很多時,太多的難過、失落,是把太多的精力,都花費了在計算之上。不是說不需要有現實的考量,而是自己得為自己所在做的事,覓得到一種金錢報酬、成果以外的價值,才繼續得了下去。那麼至少自己所在做的,是具有了自己的意義,而在寫作的當刻就可以成立。這算是自己近年反芻出的一點體會,要不,折磨的都只是自己。繼不繼續下去,其實不是問題,問題是自己選擇了想繼續下去的話,如何使自己繼續得了、甘得了這顆心,一切也取決於個人、自我。外在無力,是唯有自己需要回答自己。
又像一部談論藝術家的音樂劇《梁祝的繼承者們》,其中一首歌的歌詞,問到「藝術,可不可、能不能為了我而犧牲?」這是間或會想起的問題,到底是要藝術為了自己而犧牲,還是自己才是要為了藝術而犧牲的那個?或許像犧牲不犧牲這樣的說法,都要太陳義過高,不一定每個人都要有這般的理想追求,換一個說法,或者貼地一點,是我們願意去成全什麼? A cause, that we are willing to dedicated to,這才更應該是我們所做的事,更核心的價值。
而我想,文字工作對我而言,不是一般普通的工作,而更貼近於一種理想的追尋。它對我的意義,或許就是,對人對己,可以有上一點思考、情感的啟發價值,推動得了人突破現世的框架,有了想像、追尋現世條件以外,理想的可能,從而回復到人心裡面最終極的真、善、美。
是的,我相信每個人心裡面,都有自己理想的世界想要追尋的,文學、藝術所在做的,或許也是這種人心的碰觸。而既是一種 抗潮流、逆潮流 的工作,就註定是困難重重的,也就得接受,自己所要走的,是漫漫長路,得深耕細作,無法急於一時,甚或不要去有任何期望,會更為合適。有時以為是自己在養成、陶煉出文字,但反過來,或許是文字在養成、陶煉著自己,一個更沉穩實在、真誠的自己。
很多的爭端,其實是在於在制度以內、還是以外去看的,像近年的一些社會事件,也觸及到這個問題,到底我們想要推動現實的改變,是要用什麼方式,制度內還是制度外?我所得的一點反思是,不論內外,其實是要我們先去看到那個現實的狀況,看到那個現狀的局限是在哪裡,我們才會貼近到了解問題的根源核心,而有望推動得了真正的改變。而往往現實的局限,亦都不是由單一的脈絡就足以構成,而是背後有千絲萬縷、制度等結構性的問題,不是一時半刻,就可鬆動得了。
像我們不只是在爭取著資源的流向,而是背後更深層的,人們的重視、風氣的養成。我們其實同時是在問著,一個城市的底氣構成是怎樣的?文化藝術哲學思考,知性感通審美各樣,是否我們所在追求,或會認為是一個城市、群體、個人底裡不可或缺的構成?相對於提供人欲望需要即時滿足的娛樂,文化工作自然份屬社會邊緣、少之又少的存在,這不外也是屬於一個 時代性 的問題。
像人工智能、大數據當前,情人的角色都尚可取代,個人心性、智性的追求,還是否是人所認知、集體共通、認同的呢?只能說,網絡媒體興起的這些年,很多文化習慣、知性素養,都愈來愈不知不覺的被邊緣化,市場的份額在縮小。在人都只想被服務、被滿足的當下,要去做提倡個人心性、知性的工作,自是難之又難。
但有危也有機,時局使然,許多莫名難解的鬱結、創傷,在選擇娛樂的麻木以外,其實確然也驅使到一部分的人,需要轉而去尋求個人的思索、解答。像日子愈黯淡,愈是需要個人思緒智慧的靈光,a touch of our hearts。而有需要被言說、觸及的,文字藝術就有其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回歸文字的初心、本意,或許亦只貴乎這兩個字:「真誠」。
而近年社會環境使然也好、人生經歷也罷,愈是覺得的一種感悟也是,其實很多人也很困難。在不為人知處,經歷幾許掙扎、磨心、付出、犧牲,都是旁人不得而知的。覺得自己困難,或許正是別人比你更困難,別人也比你更要用功、努力,自己又憑何怨聲載道呢?反循其本,是得自問自己,有沒有盡力,做好自己該做、能做的事,在要求別人之先,要求自己。而多看別人的困難、局限,或許心裡面也不會老是覺得不公、被辜負,也是一種心理素質的修煉。平心靜氣,淡然相看、相對世事,因為一切的價值、意義盡在心中,取捨自知,自見自明。
文人的艱難,遠不在於「相輕」,而是「自重」。永遠要記住的是,價值自許。不單止在物質,也在精神;不在一時,也在於走向。總得相信的是,人總是要走向更寛闊的世界,而不是更狹窄的回頭路。即便現實困頓,心靈更要有所企及。是誰說的,靈魂和肉身,總得有一個是在途上的。而文學、藝術的作用,往往就是為我們去開這一扇遠路的窗,提示著我們,想像、希望之重要。
當我們看見自己時,黑暗中總能發現,有別的人前來。閃爍著的微光,是彼此也在尋覓。然後慢慢的,又會吸引到更多的人前來。天愈黑,星愈亮,而自己可以就是自己那一顆星。明白了自己重要的同時,或許也會懂得,總有人在暗處,需索著這點微弱的光,才得以繼續前行。「縱活在陰溝裡,仍有人仰望星空。」而那可以就是,用自己些微的力,所能生起的,連結。
文字這條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甘苦自足。且用王國維《人間詞話》裡,所述的「人生三境」來收結: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此第二境也。『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
「路漫漫其脩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共勉之。
P.S. 全文用以自省,自述居多,素不相識,無意輕言觸及他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戰爭,每個人都在自己的過程。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