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凌渊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荒凉而黑暗的旷野——我的两个中国

凌渊
·
这是2020年我为参与“我的N個中國”活动而写的文章。因为我开始删除过去发的部分涉及现实中认识的人的内容,所以隐藏了原文,并在删减后重新发布。

我所看见的中国,是荒凉而黑暗的荒野。

不幸和痛苦弥漫于盛世的表象之下,而弱小的人却难以发声,只能在现实中孤独地挣扎。

我尝试在这篇文章中同时讨论个人的生命体验与宏观的社会现象,这需要一定的知识和想象力。至于效果如何,就留待读者检验吧。

那么,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抑郁中国

愿你沉重而漫长的一生不完全是黯淡无光的。

 

我与抑郁

抑郁症患者的体验和经历,网上已有许多人分享过了,我之前也在一篇文章中写过自己的心理状态,就不在此赘述了。

我的病史,大概比病历中记录的要长得多。我不记得初次考虑自杀和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时候,但可以确定不会晚于十岁。此后,抑郁情绪和自杀意念就持续伴随着我。

我的生活十分平淡,给我留下心理创伤的事情,在他人看来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它们足以给我带来苦恼,甚至令我长期深陷抑郁。所以我一直缺乏病识感,我认为自己的情绪是正常的,尽管了解过抑郁症,也做过心理健康量表,却依然认为抑郁症与自己无关。

我看到诊断结果时颇为惊讶,后来接受这件事,是因为相信医生的专业能力,偏爱心理学和现代医学,确认自己的情况与病症描述相符,以及从其他患者分享的体验中找到了共鸣。

我原先就不会歧视或害怕精神病人,确诊这件事并没有给我造成打击。我毫无病耻感,也不担心其他人会以异样的眼光看我,所以从未刻意隐瞒自己的病情,绝大部分了解我的病情的人都没有因此改变态度。事实上,确诊之后,我的人际关系反倒有了好的变化。我的家人都对我更宽容了,也会更注意考虑我的感受,甚至可以接受我的部分出格想法。我还结识了一些同样处于困境的朋友,可以相互倾诉和支持,在与他们交流的过程中,我逐渐变得更温和且富有同理心。

可以说,抑郁症患者的身份没有给我造成困扰,反而带来了不错的影响。然而,这种情况似乎是比较罕见的,我的病友大都遭遇过误解和歧视,因此不愿意向他人透露自己的病情。所以我支持精神病去污名化,平时也会了解和宣传和精神病相关的知识,不过成效尚不明显。

我对治愈抑郁症几乎不抱期望,原因一方面是清楚抑郁症治愈率低而复发率高,另一方面是我接触抑郁的时间太早,又在抑郁的状态下过了太久,已经不记得普通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了,自然也不会产生向往。

我偶尔会希望治好抑郁症,比如想到我去世后家人要如何生活的时候,不经考虑就伤害他人感情的时候,创作悲伤的故事却因情绪失控而失败的时候。不过,大部分时候我还是能坦然接受抑郁症的。

抑郁于我有特别重要的作用,促使我进行学习和思考,提醒我坚持自己的理念,逼迫我顾虑他人的心情等等。尽管抑郁总是诱我接近死亡,但同时也是激励我生存的力量,我会接受和应对这一切,直到我彻底失败。

 

住院见闻

我曾经住院过一段时间,接触过一些精神病患者,不过我很少问其他人为什么住院,所以不了解其他人的病情,但偶尔会在交谈时察觉出一些异常。

住院期间,开始两天不太适应,后来就过得挺愉快的。那段时间是完全的休假,我的日常生活基本就是读书、玩游戏、看电脑、接受治疗以及跟病友聊天。

我所在的病区收治的是较为“温和”的患者,攻击性强或自残倾向严重的患者不在这里,但还是有几位患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让我对其他患者的精神世界有了新的认识。以下叙述隐去当事人的性别、年龄和住院时间。

A是一位强迫症患者,准确地说,是洁癖患者。A是最早与我交谈的人,还向我介绍了其他人的情况。后来我和A聊起住院的理由,知道其有洁癖,便问具体表现是怎样的。A说自己一旦碰到感觉不干净的东西就会反复洗手,每天洗澡要洗两个小时。现在我对强迫症患者的认识是,强迫行为或强迫思维难以受本人意愿控制,而且往往会影响到生活。

B是最早和我熟络起来的人。B与我聊天时,会时不时问我奇怪的问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装逼”“我是不是很恶心”“等等。我每次都否定了,并且强调事实与之相反。

一天,B说自己经常听到其他人的谩骂和诅咒,我才明白B是产生了幻听。我对B说那些声音都是幻听,然后提出去B的病房驱逐那可恶的骂人者。我在病房里遇到了B的家人,家人直接否认了B的想法,说病房里没有外人。我关上了窗户,和B一起检查了病房的各个角落,确认没有骂人者的躲藏空间。我给B提建议,今后再听见类似的话,就检查所处环境,说坏话的人无处可躲,就会离开了。B高兴地接受了这一建议。不过,后来B依然会受到幻听的困扰,不知这建议究竟有无效果。

B在高中之后便没有继续上学,但不是因为考不上大学或没参加考试。实际上,B此前曾靠音乐方面的才能被一所艺术类院校录取,但B没有去上学。我理解B恐惧他人的心态,和无法控制注意力的无力感,我感到非常可惜。

B是第一个和我详细谈论往事和病情的人。除了愤懑和惋惜,我还产生了一个隐约的愿望: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的结论是什么都做不了,毕竟我自己都没有痊愈,也不相信自己能够痊愈。

C是和我关系最好的朋友,我们很少谈各自的病情。我们在医院一起看了《咒怨》,我觉得还不错,但C觉得杀人太拖沓,显然我们的偏好不一致。C喜欢血浆电影,重点是血腥暴力和杀得爽快。我喜欢心理恐怖类电影,重点是悬疑感和诡异氛围。出院后到现在,C多次和我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选的主要是娱乐性强的电影。如果没有爆发疫情,我们会找时间去看《唐人街探案3》。我们看电影的次数多,其实是因为会约我去看电影的人只有C,而我一般不会约其他人去看电影,《大侦探皮卡丘》都是上映当晚独自去看的。

D与我并不熟悉。我和D聊过几次,被怀疑有控制人的目的,此后便不再和D聊天了。D还向我和其他人说过,院中某个患者想要杀死自己,某个患者其实是鬼,自己亲眼见过其暴露出恐怖的相貌。我不了解D的病情,不过接触过后,我发觉有幻觉和妄想症状的人,情感和思维未必和常人不同,他们只是活在不同的世界,而那样的世界,是常人也无法承受的。

我还偶遇过一些奇特的人,例如一位在医院里宣传佛教的女士。她说自己原来病情严重,开始学佛法、听佛音之后,病情逐渐改善并稳定下来。我在听过佛音之后,认为这一定会加重我的抑郁而不是改善它,大概这经验不适合我。

医院为我提供了缓解抑郁情绪的时间和空间,此外,还让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其他精神病患者。实际接触患者与从书籍和网络中了解患者的体验是不同的。尽管这段时间不长,我与他人的交流也不够深入,我还是对抑郁症和其他类型的精神病都有了更深的理解。我无法对所有精神病都展开详细叙述,但还是想在重点谈论抑郁症的同时,提及其他精神病患者的情况和境遇。

 

偏见与污名化

抑郁症患者大都遭受过他人的误解、偏见甚至歧视,或者听闻过此类事情。现在的社会环境无疑对抑郁症患者不够宽容。

许多抑郁症患者不得不面对一种可笑又无奈的境况,其他人根本不认为抑郁症是疾病。这些旁观者往往未罹患过抑郁症,却相信自己明白抑郁症患者的感受,从而轻率地用无谓的同情、鼓励或批评对患者造成二次伤害。

一般人不会对骨折的人说,这有啥,我前几天也摔了一跤,过几分钟就没事了,你就是运动得太少了,多打几套拳马上就好。但是,却有许多人会对抑郁症患者说,所有人都有过抑郁情绪,大家还不是走出来了,你就是太脆弱了,坚强一点,别想太多,做些开心的事情就好了。

无论是散步、听音乐、自我开导还是转移注意力,一般人能想到的改善情绪的方法,抑郁症患者大都是尝试过的。然而,这些努力只能带来短暂的放松,或者压根就不起作用,最终患者还是会深陷抑郁的泥沼。所以患者听到这样的言论,往往会感到无奈和失望,甚至还会因此自我贬低或产生负罪感。

抑郁症有其生理基础,受生理因素影响,不是心理问题也不是社会标签,而是真正的疾病。否定这一点无益于改善抑郁症患者的处境,只会耽误其接受治疗或对其造成二次伤害。

在承认抑郁症是疾病的人群之中,也有许多人没有认真了解过抑郁症,对抑郁症存在奇异的想象。

有人认为只有穷困潦倒或遭遇过不幸事件的人才会患抑郁症,而生活平静、衣食无忧的人不会患抑郁症。一部分人持有相反的观点,抑郁症是“富贵病”,只有闲得整天胡思乱想的人才会得抑郁症。这两种观念都是错误的,任何境遇的人都可能患抑郁症,生活艰苦的人患病风险更高,而且更难察觉自身病情,接受治疗的机会也更小。

生活优越的人患病后,很容易意识到生活状况与心理状态并不相称,从而发觉心理异常并选择就医。但是生活贫困的人,本就承受着极大的现实压力,即使长期处于抑郁状态,也会认为这是正常的,而不会想到自己的痛苦可能来自抑郁症。抑郁症通常附带的焦虑、睡眠障碍、精力丧失等症状会进一步损害患者的学习和工作能力,致使其生活更为艰难,形成恶性循环。

遭遇重大创伤的患者也会有类似的情况,合理化自己的负面情绪和观念,因没有病识感而延误治疗时机,往往在陷入重度抑郁甚至做出自残、自杀行为后才会就医。

此外,还有人对抑郁症持有片面、武断的看法,轻易用自己的“标准”评判抑郁症患者。例如,抑郁症患者不会说自己有抑郁症,不会请求他人的帮助;抑郁症患者一定会自残;真的抑郁症患者自杀都很果决,不会犹豫或失败……

不符合“标准”的患者会深感无助,原本抱有求助意识的患者可能放弃,因为说出来也不会得到帮助,反而会被人攻击。有些患者甚至会伤害自己,以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病患,而非借疾病博取同情的人。但是,即使患者如此迎合他人,依然可能遭到质疑,而且旁观者不会对逼迫他们自残或自杀感到愧疚,更不会对此负责。

抑郁症患者只是想要被承认为病人,都会受到重重阻碍,而这还远不是歧视的尽头。网络上有不少关于抑郁症的科普内容,也有很多人对抑郁症患者表露善意,或许会令人产生错觉,绝大部分人都了解抑郁症,可以宽容对待患者,然而现实中许多患者都有过被歧视的经历。

歧视几乎无处不在,家庭、校园、职场或网络,都不是可以完全躲避歧视的环境。患者在家庭中会受到家人的误解和指责,被亲戚当成获取优越感的笑料;在校园中会听到其他师生的非议,被同学排挤甚至霸凌;在职场上会被上司和同事另眼相待,品行和能力遭到质疑,更糟的是直接被公司辞退;在网络上发声抱怨,可能会有看客斥责其不知足、过度矫情、缺乏责任感,指称其假借疾病博取关注……我目前去过的对精神病患者最友好的地方之一,就是精神病专科医院。

精神病患者杀人,杀人者申请精神鉴定,这类新闻经常在网上掀起风浪,每次都会有一群人表示精神病患者杀人不用判刑,政府应该强制收治精神病患者。发言者和支持者固然是在泄愤,不过也体现出他们对精神病确实不太了解。

精神病患者并不都具有强烈的攻击性。攻击性强的患者也不一定会攻击他人,大部分抑郁症患者的攻击性就表现在自己身上。即使是有较大危险性的患者,一般也只会在发病时攻击他人,其他时候与常人无异。

要求政府强制收治精神病患者是不太现实的。就算先不想侵犯人权的问题,还有个现实难题摆在眼前,患者住院和治疗都需要钱。即使可以用医保报销部分费用,伙食费、床位费、医药费、物理治疗费等各种费用加起来也绝不便宜了。因经济拮据而无法住院,甚至无法接受治疗的患者为数不少。倘若政府真的要求所有病情严重、有攻击倾向的精神病患者必须住院治疗,为患者承担大部分治疗费用,甚至为贫困患者提供免费治疗,那简直是在做慈善了,一定能让无数患者改善病情,无数家庭减轻负担。

综上所述,人们普遍对精神病抱有偏见和错误的想象,这会降低患者向外求助的意愿。精神病污名化现象,使得许多患者难以承认患病及接受治疗,深受病耻感所苦。精神病去污名化任重道远。

 

不断壮大的边缘群体

社会上众多因素威胁着世人的精神健康,如校园暴力、家庭暴力、网络暴力、恶性犯罪等等。

中国抑郁症发病率常年呈上升趋势,抑郁症患者逐年增加。2017年,中国已有超过5400万名抑郁症患者,而在2019年,有人估算中国有超过9500万抑郁症患者。这一数字未必准确,但其所反映的意义不容忽视。

然而,抑郁症患者所获社会资源和关注度与现状并不匹配,仍然属于社会的边缘群体。

2019年,中国约有4万名精神科医生,这并不足以满足庞大的精神病患者群体的需求。国内大部分综合医院未设有精神科门诊,不利于患者寻求治疗,而且会增大部分患者被误诊的风险。国内的精神病专科医院不算太多,且优质医疗资源分布不均衡。三级以上的医院大多位于经济发达的大都市,三四线及以下的城市和非城镇地区的患者较难获取良好的治疗。

如无意外,精神病医疗资源自然是会持续增加的,但就目前的趋势来看,其增速赶不上精神病患者的增速。精神卫生医疗体系要覆盖到广大欠发达地区,似乎也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从社会和网络环境的角度观察,会发现一种危险的现象,正能量的主旋律正在消解抑郁症患者的生存空间。

近期就出现过不少弘扬正能量,抑制负能量的事件。疫情引发的动荡,让正面新闻和负面新闻都集中爆发了,正能量和负能量都暴露得格外彻底,在舆论场上直接碰撞。

疫情期间,弘扬正能量的新闻层出不穷。早先便有抓捕造谣者,肺炎可防可控等安抚民心的消息,还有万家宴这种鼓舞人心、创造欢乐的大型活动,政府和媒体为了传播正能量真是煞费苦心。

2月底,官方宣布要出版一本书,《大国战“疫”——2020中国阻击新冠肺炎疫情进行中》。这本书没有出版,尚不知其内容如何,不过,光看已经透露的简介和目录,就能体会到其中蕴含着强烈的正能量。书籍出版的喜讯在过年期间发布,更突出了其积极阳光的精神意义,相当于为人们提供了一颗定心丸。

3月6日,武汉市委书记王忠林部署,要在全市广大市民中深入开展感恩教育,“感恩总书记、感恩共产党,听党话、跟党走,形成强大正能量。”这都不必评价了,武汉市官员有多爱正能量一目了然,他们不仅自己享用正能量,还要教育广大市民,让市民共同创造和传播正能量。

弘扬正能量与抑制负能量,二者是同时进行的。

《方方日记》的舆论风暴就是个鲜明的例子。现在批判方方的声音,大多是指责其造谣,传播负面信息和将作品出版到海外。传播负面信息,引发群众恐慌,妨碍政府工作,这样的批评是日记连载不久后便出现的,那时还没有出现质疑造谣的风波,而且直到现在仍在持续。

《内圆外方》是因批判方方而出名的歌曲 。这首歌的作者在批判方方的同时,还不忘传递正能量,特意写了勉励同龄人的歌词,例如,“新一代的年轻人将担起强国的重负”“撕碎那些反智言论与歧视的破布”“绝不放弃批判也绝不作茧自缚”。这几句歌词的意义非常积极,赞扬了新一代年轻人的理性和批判精神,鼓励年轻人发表见解并投身于建设祖国,作者可谓是新时代好青年了。

然而,方方本人其实也在日记中弘扬过正能量。例如,赞扬和感谢医务工作者,希望人们保持冷静并相信政府,希望政府为人民追责,惩处失职官员。不过,批判者往往不会提到这些内容,只强调日记中的负面信息。支持方方的人,也会针锋相对地指出日记中存在正面信息,并没有抹除政府和人民的功绩。当然,他们也认为社会应该容许负面信息的存在和传播,这些信息有反映现实和促进反思的意义。

这真是一副奇妙的场景,方方、支持者、批判者不约而同地选择强调正能量,肯定正能量的价值,只是方方与其支持者还为负能量辩护,又站在批判者的对立面,就被质疑视角偏颇、居心叵测。

不过,若说这些正能量拥护者都不会制造负能量,那倒也不是,有的人会向通过攻击发散负能量的人来发泄情绪。于是,有精神问题的人便不幸成了重点发泄对象。

有些抑郁症患者在网上表述感受、分享经历后,会招来他人的批评和辱骂,如,因学习压力而感到痛苦的人太过矫情,大部分人都经历过高考,也没见出什么事;因受到父母责骂、殴打而讨厌父母的人是白眼狼,只考虑自己的感受,而不知体谅和感恩父母;抱怨公司强迫员工加班的人缺乏奋斗精神,不想加班就该辞职让位给愿意奋斗的人,不该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因经济拮据而失落的人太不知足,多看看街边讨饭的乞丐,就知道自己有多幸福了。发表此类言论的评论者,大都是一副占领着道德和精神高地的姿态,让被批评的人感到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自杀者在网络上的风评一般是两极分化的。一部分人会表示宽容和理解,希望大众关注心理健康议题,不要过分谴责自杀者。还有许多人会指责自杀者缺乏责任感,罔顾亲友的感受选择死亡,自杀还会给公众添麻烦,上吊、跳楼、卧轨等死法都会造成不良社会影响。近期官媒发布过一则新闻,将一位有自杀意图,在顶楼待了两小时的年轻人称为巨婴,文章下筛选出的评论有不少包含蔑视和责备年轻人的内容。如果只是网民自发,影响或许还不会太大,但是官方下场带头贬斥自杀者,加剧自杀污名化现象,这就是力量失衡的对抗了。

正能量成为主流,普遍存在于现实和网络空间,而负能量被人们轻视和排斥,谈论负能量的人也会遭受攻击。在这样的环境下,抑郁症患者会不敢表达真实想法,被迫退回患者间的小圈子,不再向大众公开发声。而大家的退避又会进一步加剧抑郁症患者的失语现状。

抑郁症患者是边缘群体,同时也是人数庞大且持续增长的群体,其需求和困境不应被忽视。抑郁症患者分布广泛,然而个体在所处环境中总是孤独的,公益组织和互联网可以帮助人们发现彼此。现在抑郁症相关公益组织发展状况不算太好,可供患者随意运用的网络空间又在逐渐消解,若不尽早阻止和逆转这一趋势,未来的情况不容乐观。

 

童年中国

我似乎过早地离开了童年,然而,或许正因如此,我的灵魂永远地留在了童年,我也一直在凝视着童年。

 

被忽视的儿童

说到这个话题,可能不少人会感到意外。

如今许多人从生育前就开始为育儿做准备,优质教育资源供不应求,早教、培训等市场一贯火爆,社会整体对教育的关注度似乎相当高,儿童怎么会被忽视呢?的确,关注儿童物质和竞争方面的需求的人不在少数,我所称的忽视,在于儿童精神层面的需求。

我从小就感觉自己不被成人所尊重,我的存在也不被成人所关注。这些成人主要是指我的家人和亲戚,并不包括我的老师,我们没有多少情感和生活上的交集。

我的情感是不受重视的。

我的家人做事时往往不会考虑我的感受,当我表现出不满时,也不会来询问和劝解。不过,他们的开导也令人反感,他们不承认我的感受,而是直接批评我不该有负面情绪,应该按他们的心意感到愉快和幸福。一番教育过后,他们就不再提这些事了,仿佛默认我已经被成功教化了。

在我记忆中,大概是五到七岁的时候,经常被母亲打骂,后来回想起来,甚至一度以为我每天都被打。现在想想,应该只是我对被打的事情印象最深,才会产生这种感觉。不过打人并不是家中通用的教育方式,相对于暴躁的母亲,父亲则温和得多,只是偶尔会表现得严厉。所以我特别恐惧母亲,见到她就像见到恶鬼一样,后来恐惧大部分转为厌恶和憎恨,我不想成为像她一样的人,也不想和这样的人一同活在世上。

诸如此类的想法和情感,我很少告诉他人。就我的见闻来看,其他人很可能有两种反应,一是觉得我不懂事,长大有了孩子就会体谅父母了,二是觉得我心理脆弱,不懂感恩,长大了肯定也是白眼狼。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将我的言论当作谈资,在和其他人谈话讲出去并趁机取笑我。

为什么有些人就是不相信,孩子的情感也是真实而重要的呢?他们凭什么只相信孩子的快乐和爱是真的,却不相信痛苦和恨是真的?不但不相信,还要利用其作为笑料,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侮辱和伤害他人的基础之上。

我的疑惑是不受重视的。

我几乎没有接受过性教育和死亡教育,而性与死亡在知识领域的缺位,又对我的思想造成了深远的影响。我无法确定,如果家庭和学校在童年时期就提供过这些知识,我是否会拥有不同的观念,但可以肯定现在的观念不是我认识的成人所认同的。

性知识的缺失让我不能理解亲属关系。对我而言,父母是与我共同生活的人,亲戚是不知为何,必须经常走访的陌生人。后来我了解了人类性交和繁殖相关的知识,才明白亲属关系的由来。但是我依然对亲戚没有亲近感,他们在我心里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我小时候就很喜欢看侦探小说,对杀人和死亡尤其感兴趣。我在七岁左右问过父母,他们以后是否会死,他们的回复是不会,我当时就相信了。我知道了人都会死的事实后,回想起这件事,感到格外痛苦。不过,我对家人死亡的恐惧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我开始考虑自杀时,就有想过尽量等父母去世再自杀。死亡对我来说是从痛苦中解脱的途径,以及摆脱厌恶的人最彻底的方式。

我不喜欢善意的谎言,谎言被识破的时候会对人造成更大的伤害。我只想知道真相,所有的问题都是为了得到真诚的回答,我宁愿其他人不理会我或直言不想回答,也不想听到虚假的回答。

总而言之,我认为自己的精神世界几乎被全方位地忽略了,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怀疑家人所在意的不是真实的我,而是想象中的听话懂事的孩子。

幸运的是,我的阅读需求一直都可以得到满足,后来看电脑和手机也基本不受限制,所以从书籍和网络中认识了不少思想相似的人,因此没怎么感受过孤独。

我见过许多和我有类似经历的人,他们都曾在童年时感到自己不受人尊重。日记被偷看,无故被用来泄愤,人格被当众贬低,伤疤被拿出来取笑,讲道理却被人训斥,心爱的物品被随意送走……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其中的原因十分复杂,家长控制欲强,不懂教育方法,受传统观念影响轻视孩子 ,无意识延续上一代的教育模式,这些情况都是存在的。

儿童在家庭和社会上,通常都是弱势的一方。如果家人无视儿童的精神状况,或者蓄意虐待和残害儿童,儿童很难依靠自己的力量改善情况。中国还有很多人认同“家丑不可外扬”“清官难断家务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观念,社会方面的力量也时常难以介入家庭内部。

我想不到详细而实用的解决方案,只能简单地提出建议。宣传儿童心理相关的知识;呼吁人们改变既有观念,关注并主动干预身边的家庭悲剧;倡议建立针对家庭犯罪的信息档案,对于有过多次家暴行为,或对他人造成过严重伤害的人,剥夺抚养权并禁止其再度结婚;倡议社会对虐待、杀害配偶和孩子的人不给予特殊关照,将其作为一般的伤害或杀人案来看待,同理,孩子杀害长辈,也不能作为加重罪责的情形……这些建议,有的温和,有的激进,想必不是所有人都会认同。不过,无论如何,儿童的精神状况应该受到广泛的关注,而非被大众所忽视。

 

儿童的困境与反抗

成人不仅会忽视儿童的精神需求,还会在现实和精神层面压迫儿童,打击他们的天性,毁灭他们的个性,强迫他们融人世俗环境。

大多数人应该都对人情关系有所了解。

家长通常很早就会让孩子认识亲威,幸记住亲威的相貌和身份,告诉孩子每次见到亲戚都要礼貌地打招呼。但是,不少家长只在见面时表现得格外热情,私底下却不怎么尊重亲戚,会在背后用绰号称呼他们,在他们来前抱怨他们太麻烦,甚至在家里将他们大骂一通。

这种虚伪的关系自然会令人迷惑,而家长一般又不愿意和孩子谈论复杂的现实问题,只会让他们继续表现虚假的友善,叮嘱他们绝不能将在家里的听见的事情说出去。如此一来,孩子很容易对这种虚伪的人情关系心生厌恶。

善于观察且了解的事情较多的儿童,能够发现成人未透露的原因。

有些人对某位亲戚格外热情,不一定是代表感情深厚,可能他与此人合伙投资,希望对方多关照自己,或者和对方有债务关系,不敢得罪人。有些人表现得非常关心父母,但不愿意照顾父母,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他们经常看望老人,也是为了给老人和照顾老人的亲人一点抚慰。

成人的人际关系中隐藏着复杂的情感和利益纠纷,尽管成人不一定会向儿童说明真实情况,但儿童可以体会到其中的虚伪,也会受意义不明的社交关系所困扰。

现在许多儿童在上小学以前就会感受到学习压力,而学习压力至少会伴随他们到十五至十八岁——此后,他们可能就要面对其他的压力了。

今年4月,辽宁一名女子因10岁左右的女儿不认真上网课,愤怒地拉着其往海里走,被赶来的民警拦下了。女子称自己只是想用跳海吓唬女儿。5月初,西安发生了一起9岁女孩坠亡的事件。女孩开始上网课以后压力很大,当天无法完成作文,留下了两封遗书后坠楼自杀。遗书内容分别是“妈妈 对不起 这是我的决定”和“为什么 我干什么都不行”。

这两件事情,肯定有着更为复杂的背景,不过仅从新闻内容来看,都是直接因学习问题而起的悲剧。前者是家长因孩子的不认真学习而情绪失控,不顾孩子的心理健康乃至生命安全,用危险的方式恐吓、惩罚孩子。后者是孩子因无法达成学习目标而自责、恐惧,认为自己没有价值,最终选择放弃生命。

两位女孩,看起来有着不同的学习态度,但她们大概都体会到了外界施加的巨大的学习压力,而且因学习问题受到了重大的精神创伤。她们的经历,或许是较为特殊的,不过,承受强烈的学习压力,因此产生心理问题的儿童却是普遍存在的。

如今很多家长会给孩子报兴趣班,让孩子在校外学习新的知识和技能。这原本不算坏事,但不少家长选择兴趣班时心态过于功利,或者完全不考虑孩子的意见,这样就容易让孩子受罪了。

孩子们不得不为了满足家长的愿望,或者获取一项将来升学时可能用得上的特长,耗费大量时间去学习自己不擅长、不感兴趣的东西。有些孩子始终无法适应兴趣班的学习,也不喜欢学习的内容,一旦有选择权就会完全荒废所学的技能,还可能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

兴趣班,没有名字看上去那样美好。不少儿童学习某项特长,不是出于兴趣自主选择的结果,而是被家长逼迫的结果。这种现象不代表儿童的兴趣受到成人的关注和支持,只是反映了社会压力和不良风气渗入家庭后,儿童会受到以教育为名的迫害。

儿童的放松和娱乐需求,常常不被鼓励和接受,很少能得到满足,如果师长非常严苛,甚至几乎没有放松的机会。

玩游戏、看电视、读闲书等与学习无关,对学习没有帮助的事情,最好一点都不要碰,实在想玩,等考上大学了有的是时间玩。这是许多家长告诉孩子的话。但是,这种说辞并不能消除孩子的失落、悲伤和痛苦等负面情绪。

放松和娱乐,属于即时性的精神需求,是不能延后满足的。

一个人上大学后,童年时期的精神特性或许早已泯灭,永远无法再找回游戏精神、探索欲望、特殊的知觉和不受限制的想象力。退一步说,即使一个人上大学后就可以尽情玩乐,也无法改变其此前生活枯燥乏味的事实,过去的痛苦真实存在,且不可能被眼前的快乐所掩盖。

在这样成长起来的一批人之中,有人表示理解和感慨父母,以后也会让孩子拼命学习。由此可见,无论是家长还是经历过压抑生活的孩子,都有可能认同这种做法。

残酷的社会现实是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源,可是,如果人们普遍认为,可以牺牲个体童年时期的精神健康以换取发展机遇,那么社会的黑暗面就难以被察觉和反思,儿童遭受压迫的情况恐怕会愈演愈烈。

儿童在生活中会接触到各种社会规训,其中一部分暗藏着压迫、偏见和歧视。

家长经常会要求孩子听话,不要质疑家长,更不能忤逆家长。家长不仅要孩子无条件地服从他们,还要孩子主动考虑他们的利益和心情,迎合他们的需求。

在学校里,儿童除了要服从老师,还要遵从统一的思想。他们平时学习课本上的知识和思想,学习用固定的模板答题,学习猜测并迎合命题人及批卷人的意图。

这样或许可以驯化出懂事的,品学兼优的儿童,但很难培养出有个性,能够独立思考且敢于质疑权威的儿童。在这种环境下,后者还会受到打压,被迫隐瞒真实想法。

儿童经常听到不同方面的刻板印象,关于性别的刻板印象尤为常见。书籍、玩具、服装甚至是颜色,都有男女之分。儿童被划分为不同的阵营,从此只被鼓励探索和享受符合其性别特征的事物。自然,不符合性别刻板印象的儿童为数不少,但他们一旦尝试跨越自身性别领域,就会收到劝诫、嘲笑或训斥。最后许多儿童会屈服于他人的眼光,改变自己的偏好,甚至忘记曾经有过不同偏好的事情。

如果儿童接受这些偏见,就会据此塑造自己的爱好和行为,用狭隘的目光评判自己和他人,失去拥有广阔天空的可能性。

儿童从小就明白人群分化和阶层歧视。

成人会在有意或无意间让儿童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优劣与高下之分。例如,家长会告诉孩子,不要和学习成绩差的同学交朋友,不要和热衷于玩乐的同学交朋友,不要和离经叛道的同学交朋友。这类话语,就以特定的标准判定了一个人的品行优劣。

有些家长会警告孩子,如果不认真学习,将来就要从事农民、服务员和建筑工人等职业,工作辛苦而薪资还很低,生活品质会非常糟糕。家长在路上看见清洁工、汽车维修员之类的人,也会借机向孩子强调他们特别辛苦,生活条件很差。

这些家长还会在孩子浪费粮食的时候,教育孩子珍惜农民的劳动成果,在孩子乱扔垃圾的时候,说清洁工好不容易才让环境变得干净整洁,不应加重他们的负担。他们一面赞颂这些职业的人,一面给孩子灌输绝不能做这种工作的观念,当然还是会引发职业歧视。

人们可能会下意识认为清洁工之类的人就是低贱,穷苦是正常的,而不会去思考他们为什么穷困,能否改善他们的境遇,只会渴望待在中上层阶级,避免沦落到和他们一样的境地。

这类事情,从倡导职业平等和维护底层权益的角度看,都会造成恶劣的负面影响。

尽管不少成人会轻视、忽略儿童,但儿童往往不会如此傲慢,儿童拥有敏锐的感知力和旺盛的好奇心,会主动观察和审视外界。

儿童从来都不是纯粹的被动接受者,他们可以察觉到来自外界的压迫和规训,思考它们的合理性与深层原因,也能够自发地拒绝和反抗它们。当然,儿童的反抗通常也会受到打击,如家长的责备、教师的批评、同辈的非议等。

有些儿童十分温顺,即使感到痛苦,也会尽力满足成人的要求,走上成人预想的成长道路。这些人长大后可能会反思过去的经历,发现其中蕴含的负面影响,尝试做出改变。但仍有一部分人,始终无法摆脱他人的约束,只能按照他人的心意过活,甚至让下一代重复这种命运。

部分儿童能清晰地体会到自己的痛苦,同时理解其源于外界的伤害,不过他们选择了隐忍,默默等待脱离恶劣环境的时机。许多人在考上大学或进入社会后实现了愿望,不过,想要彻底摆脱过往人际关系,消除童年阴影是很难的。有些人还被过去的痛苦经历影响了性格,时常不自觉地表现出自己所厌恶的刻薄、暴躁等特性,而这会让他们感到无助和自责,进而加深心理阴影。

不少儿童会选择彻底逃避或叛逆,他们往往会走向大众所认定的歧路,但是得到的关注和理解却非常少,他们是大众的反面教材,很难站在聚光灯的中心。

这些人分布在网瘾少年、逃家少年、辍学少年等受人怜悯或厌恶的群体。关心他们的个人和公益组织是存在的,但可以提供的帮助是有限的,大部分人还是要在现实和希望的夹缝间挣扎。

儿童之中,只有小部分人可以真正获取自由,挣脱现实阴影,不过永远都有人会思考和反抗现实,即使最终妥协或失败,这种反抗精神也弥足珍贵,而且会对人生造成深远的影响。

 

发展中的儿童文学

中国的儿童文学市场非常广阔,不过总体而言,市场上的书籍品类不够丰富,优质儿童文学作品占比较小。普通书店多卖畅销书,优秀但冷门的作品较少见。市面上不少儿童文学作品存在显著的缺陷,然而却能受到成人和儿童的追捧。

一些创作者过于关注教育意义,却不考虑儿童的兴趣和需求,致使其作品说教意味浓烈而缺乏趣味性。

其中有两类鲜明的例子。

一类是在故事中加入大量知识的书籍。科学知识和算术练习等通常出现在教科书和练习册中的内容穿插在书中,故事仅仅是呈现知识的背景板。作者将知识以拙劣的技巧包装起来,裹上游戏和娱乐的糖衣,将它们推给儿童。儿童以为他们在享受休闲时光,实际上他们在一刻不停地学习。不过,粗劣的包装无法将书籍真正变得有趣,也无法掩盖作者灌输知识的目的,当儿童感到无趣或不适,他们就会拒绝这些书籍。

一类是将淘气的,热爱幻想的儿童作为反面角色,让其在探索或追求愿望的过程中遭遇挫折,最后得到教训,痛改前非。作者通过故事传达了自己的观念和意图,批评了顽皮的儿童,赞扬了乖巧的儿童。作者忽略了求知欲强、擅于幻想、富有冒险精神是儿童普遍具有的特质,而且它们本身就是儿童生命中重要的精神动力。将它们当作负面特质,打压儿童的个性而非协助其发展,无疑是否定了儿童特有的生命形态,浪费其拥有的宝贵天赋。

有些创作者习惯以成人的视角审视童年,他们对童年抱有怀念和向往,但他们遗忘了自己的童年,他们的作品经常表现出对于童年离奇的美化和不真切的想象。

例如,部分童话作品中会出现,主角多年后回顾往事,不禁怀念过去的单纯和自由,为现在的变化而感伤。

其实许多儿童的生活态度是感受现在,面向未来,而不是以成人的未来视角看待自己的生活。儿童确实拥有特殊的活力,但他们不会将其视为值得怀念的事物,他们自然地享受和运用自己的活力,他们的真实体验是耽于自怜的成人所无法想象的。儿童的生活也不是成人想象中的无忧无虑的模样,他们同样有自己的烦恼、迷茫和痛苦。许多成人离开童年,就会忘记童年的经历,无视儿童所拥有的复杂心理。

一些创作者认为儿童是单纯、幼稚且缺乏主见的。他们用贫瘠的语言写出无趣的作品,以为这就是符合儿童欣赏偏好的作品了。他们的作品存在简单化、扁平化的倾向,缺乏思想深度和文学美感。

此类劣质作品在市面上比比皆是,其中不乏所谓的畅销书。与其详细谈论其缺陷,不如谈论优秀的作品。只要接触到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就很容易理解它们与敷衍造作的作品的差异。

《明日香,生日快乐》,这本书里的儿童都有着痛苦的遭遇,他们面临的困境有被母亲厌恶,遭受校园暴力,被家人掌控人生轨迹等等。他们在经历内心挣扎的同时,也会思考出路和向外界求助。他们的选择和结局有一定的理想化成分,不过心理活动还是真实可感的。作者没有轻率地书写儿童的苦难,也没有用天降神迹式的简单方法改善他们的境遇,这是真正理解和关心儿童的表现。

除了儿童文学市场鱼龙混杂,阅读氛围的缺失也是阻碍儿童接触优秀作品的重要因素。

现在看电视和玩游戏等直接、刺激的娱乐方式很容易被儿童接触到。不少家长没有精力照顾孩子的时候,就会让孩子看电视或玩手机。如果家长不去了解孩子的偏好,不为孩子推荐优质的文化产品,孩子有可能会将大量时间花在粗劣的娱乐内容上。

有些家长重视阅读,但自身没有阅读习惯,不想花精力陪伴孩子阅读或为孩子挑选好的书籍,这样就不利于形成家庭阅读氛围。不过,目前有不少家长会关注儿童文学作品的评价和推荐信息,与孩子共同阅读书籍,这是好的发展趋势。

成人可以为儿童推荐书籍,不过也应该创造条件,让儿童自由接触和选择书籍。儿童是无情的裁判员,天然就明白时间和精力是宝贵的,不值得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即使成人将粗劣的书籍塞给儿童,在他们的视线之外,儿童也不会碰那些书籍一下。儿童绝不会对糟糕的书抱以宽容的态度,他们会找出自己喜欢的书,从中汲取自己需要的养分。

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可以走入儿童的生命,发现和激发儿童的潜能,带给儿童精神享受和思想启蒙。儿童文学值得获取广泛的关注和支持,其发展现状不尽如人意,不过有正面的发展趋势。

 

童年的消逝与构建

童年的消逝这一说法,借用了尼尔·波兹曼的《童年的消逝》中的概念,不过含义并不与其完全一致。

网络的普及在某些方面会对儿童造成不利影响。儿童可以在网上轻易地看见成人间的谈话,与成人接触同样的文化产品,了解到色情、赌博和犯罪信息。儿童的思维、喜好和行为,或许会在这一过程中逐渐趋同于成人。

此外,对于儿童的压迫,也会损害儿童的生命特质。如大量的学习任务会占用儿童玩耍和思考的时间,过强的生活压力会抑制儿童的热情,统一的思想标准会打击儿童的好奇心和想象力。

儿童的发现,不过只有数百年的历史,在中国,这一群体受关注的时间就更短了。倘若在儿童的心理和特性都尚未获得全面的理解的情况下,就要迎来童年的消逝,未免也太悲哀了。

不过,局势或许尚未如此糟糕。新时代的儿童,确实与过去的儿童有着不一样的成长环境,但是他们不一定就会因此丧失属于儿童的精神特质。事实上,针对特殊年代的新生者的研究并不罕见,如X世代、千禧世代,都曾是备受关注的群体。I世代就是数位世界的原住民,对于I世代的研究,无疑可以后世的童年研究提供参考。

在悲呼童年即将消逝之前,人们还可以先了解新时代的儿童特性,并从中发现其与过往时代儿童的共性,构建新时代的儿童形象。人们可以用新的观念看待儿童,既不将他们看作缩小的成人,也不将他们简单地推出成人的世界,而是从他们的角度出发,与他们共同认知和探索世界。

如今注意到儿童的困境,愿意为儿童做出努力的成人不在少数。这些人分布于医疗、教育、公益、文学创作等各个领域,他们都致力于为儿童提供物质和心理上的帮助。他们的作用是有限的,但确实影响了许多儿童的人生。

儿童本身是保留童年的力量,他们能察觉到外界的黑暗与压迫,以自己的方式做出反抗。只要儿童依然存在,童年就不会彻底消逝,希望和活力也会持续存在。

儿童不必成为孤独的抗争者和牺牲者,儿童和与其共谋的成人,形成了与时代争夺童年的阵营。

 

微弱的光

我从小就深受抑郁情绪困扰,那时给我带来快乐和希望的是书籍,我沉默的朋友。

后来我就产生了一个梦想,成为作家,写出能慰藉他人的作品。我渴望帮助他人,就像那些素未谋面的作家帮助我一样。

我明白,光是微弱而短暂的,远远不能驱除黑暗,但是,对个体而言,或许一点微光就能成为支持其生存的希望和力量,或许个人的命运就可以因此而改变。我的能力非常弱小,我是教育体系中的失败者,我的抑郁症可能终生都无法痊愈。我依然感激那些珍贵的慰藉,它们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不过我的人生并没有因此走上“正轨”,甚至偏离了所有人的预期。所以,我希望其他人不需要经历我所承受的痛苦。

在黑暗的世界里,我和我的同类都是孤独的。而我想成为一颗星星,发出可以穿透黑暗,照亮和温暖同类的光。就算这需要我燃烧自己也在所不惜,因为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