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蓬萊島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蓬萊島，
在遙遠的海面上，被重重迷霧圍繞。
傳說那兒是精靈和神獸生活的地方，
四季有美麗的鮮花盛開，
同樣美麗的雀鳥歡快地歌唱。

很久很久以前的人相信，
在蓬萊島，可以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再也不會悲傷流淚，不會生病衰老。
於是大家告別親友和家鄉，
乘風破浪，滿世界尋找那個小島。
沒有人真正找到過它，因為
蓬萊島在一隻烏龜的背上，
那只烏龜把自己和小島藏得很好。

為什麼烏龜背上會有一座小島呢？
你也許會有這樣的疑問。
故事開始於更久更久以前，
一隻巨大的烏龜獨自在海上遊玩。
它已經活過很長很長的時間，
龜殼上積滿泥巴、石子和灰塵，
颱風吹不掉，海水洗不淨。
那天它正準備潛進深海大睡一場，
發現背上長出了一株小樹苗。

這是什麼樹？從哪裏來？
會不會是海鷗或者信天翁
不小心掉落的種子發了芽？
小小的葉片隨風輕輕搖晃，
輕輕搖啊搖，在烏龜的心上。
不著急潛進海裏，反正生命還很長，
烏龜要讓小樹苗像陸地上的植物那樣，
盡情接受陽光和雨露的滋養。

一天又一天，小樹越長越高，
烏龜背上堆積了更多泥巴、石子與灰塵，
長出了更多小樹、小花與小草。
蚯蚓在泥巴裏鑽來拱去；
青蛙在池塘邊呱啦呱啦；
蝴蝶從枝梢飛走，撲棱著雙翅；
雀鳥從睡夢中醒來，竄進雲裏。
不知不覺間，那兒變成了一座島。

烏龜不知疲倦地前行，四處流浪，
遊遍了東邊、西邊、南邊和北邊的海洋。
有時候它會悄悄靠攏海岸，觀賞陸地上的風景。
如果四周沒有人，它會鑽進樹林裏，
透過樹枝的縫隙看不一樣的月亮。 

一天又一天，人的數量越來越多。
他們擅長製造和使用工具，
他們想要走遍每一寸土地，
把世界徹底改造成屬￿他們的地方。
很多小動物無家可歸，
烏龜歡迎它們來背上居住；
很多小精靈敵不過人的粗魯，
烏龜歡迎它們來背上唱歌舞蹈。
不知不覺間，蓬萊島變成了海上樂園。

烏龜不知疲倦地前行，四處流浪，
游過了好多個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
漸漸衰老了，遊得越來越慢。
有時候它很想念深海中寧靜安穩的睡眠，
但它從來沒有潛進海裏休息，
因為它喜歡背上的小島和朋友，
珍愛的東西無論多麼沉重，都不會成為負擔。
心情好的時候，或是天氣好的時候，
烏龜相信自己可以遊到時間的終點。

那天海面沒有風，天空沒有雲，
腳邊也沒有遊耍的大魚小蝦，
島上的生靈不知為何也比平常安靜。
烏龜正向西前行，追趕沉落的夕陽，
突然腦內「嗡」的一聲響，
它接到了太陽傳來的訊息。
烏龜把頭藏進水裏，在心裏說：
「太陽啊，太陽，感謝你給我報信，
我明白你的意意思。一個星期之後，
七天之後，一百六十八個小時之後，
我將會死去。」

烏龜鄭鄭重重地跟島上的住民道別，
每說一句「再見」，心就會輕盈一些。
大家要麼哇哇大哭，在地上打滾，
或是爬上樹梢指責太陽。
它們願意走遍世界的每個角落，
找到最珍貴的藥材，最好的醫生。
可是小島離大陸還很遙遠，
一個星期甚至無法抵達岸邊，太匆忙了。
有的小動物說，我去年才來島上，
什麼都沒看夠，眼下不是分別的時候。
有的小精靈說，我在島上已經一百年，
仍然沒看夠，眼下不是道別的時間。

第二天早晨，太陽像往常那樣
從海天相接處蹦出來，一束束光芒
像冰凍過的箭，刺在心間。
面對太陽，大家過於渺小，
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
死亡不是太陽帶來的，
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永遠存在。
生命終有一天會消逝，
就像秋天到了樹葉從枝頭掉落；
就像浪花消失，重新融入大海。
它們只好回家收拾行囊，
圍繞小島轉了一圈，又一圈，
看花花草草，高樹矮樹，圓石尖石，
要將它們的模樣銘刻在記憶最深處。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了，
老龜心上已經沒有掛牽，
再不肯開口，默默向岸邊遊。
那天夜裏沒有月亮，也沒有半顆星子，
老龜爬上遍佈松樹的海岸，那兒也沒有人煙。
島上的住民結伴離去，走進叢林，
路還很長，它們要去尋找新的家園。
淚珠落在葉子上，滲進土壤裏，
它們在心裏一遍遍念：「親愛的朋友，
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你，絕對，絕對！」

直到再也聽不見大家的腳步聲，
烏龜收回目光，游向深海。
它一刻不停地劃動四肢，
游啊游，游啊游，直到力氣用完。
跟著它閉緊雙眼，任由身體緩慢下沉。
海水毫不留情地擠壓著它，呃喔！
從它的喉嚨裏擠出一個飽嗝。

飽嗝鑽出海面，被風包裹，
化成一首歌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