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 的世界

他按下遙控器，眼前出現一片黑幕，進入虛空世界後，開始切換店面。

這個客廳非常沉靜，靜得好像沒人在似的，就連他呼吸的聲音都消失了，被吸進一個看不見的空間裡。他非常地習慣這樣的情境，畢竟一個人住得久了，有沒有聲音都無所謂。

1

到了第一間書店，有貓：虎斑貓、玳瑁貓、三花貓，還有一隻鑽進紙屋裡，看起來是隻小黑貓，雖然很想勾牠出來玩，但店主特別在牆上到處貼滿了告示：「請勿觸摸或靠近貓，除非牠自己親近你」，還在他剛抵達店面時，好生再叮嚀了一次。

他挑了書櫃旁的邊桌坐下，手裏拿的倒是一本鄭問的《阿鼻劍》開始翻了起來，隨意點了一杯熱咖啡，就當作租書費吧，他心想，定要把這本漫畫一次看完。

鄭問老師實在離世得太早，否則必能搭上這波獨立書店復興的榮景。桌上的那杯手沖咖啡都涼了，可惜了那好豆子，微酸的水果香都蔓延成了檸檬水。

他看完《阿鼻劍》之後，大感過癮地呼出一口長氣，把那冷掉的咖啡一口喝了。拿起遙控器，又開始切換店面。

2

第二間書店正放著輕鬆的 Bossa Nova 背景音樂，靠著廚房邊的小桌上有老闆自製自售的獨門辣椒醬，黑板菜單上除了飲品外，還有一些餐點品項。

這年頭賣書變成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了，自從《數位書籍中介法》通過之後，所有通路都拿到一樣的價格。於是本就喜歡下廚的書店老闆，悠閒之餘也想試試自己手藝。只不過老闆個性追求完美，對每道餐點水準十分計較，目前菜單上只有兩三道輕食。

老闆看到他進了店面，歡欣地招呼並問道：「來試試我的新菜色，土瓶蒸！價錢算你 2 個以太就好。」

現在才下午四點，他本只打算來吃個點心就走，盛情難卻之下便點頭了。等餐的時候，他先到了店裡另一個小空間，桌上擺些好看的日系陶瓷餐具小物，牆邊還掛些銀器銀盤的，他心想這老闆做事真是認真，精進廚藝之餘還去瞭解餐具器皿，相較起來自己真是懶散得多。

土瓶蒸上桌了，這瓷壺是滿好看的，白色壺身上有藍色的海波紋，竹編製成的把手。他從未點過這道品項，因為總覺得太貴了，這麼一壺湯三兩口就喝完了，要價兩個以太？這價格還不如去買本書，消磨更多時光。他本就不是擅於品嚐美味之人，並不明白為何老闆總愛找他試新菜色。

但桌上沒有碗，他不知道該怎麼喝這「壺」湯。難不成是直接倒入口中？正狐疑之際，老闆從旁過來，笑嘻嘻地把瓷杯從壺口取下，幫他倒了一「杯」湯，順手擺上一雙筷匙，然後站在旁邊看著。

他喝了一口，湯甚清甜，海的鮮味源源不絕，往壺內一看，果然有蝦有蛤的海產食材，點頭示意不錯，老闆便滿足地回廚房去了。

細想又覺得奇怪，老闆這店明明在深山裏頭，離海甚遠，這海產怎能如此新鮮？他往窗外一望，盡是蓊鬱的樹林，原本好奇附近道路開發是否更暢通了，但在虛空世界裡不能出店門，這好奇心只好作罷。

進食完畢，他起身站在書櫃旁，隨意取下幾本書翻閱後又放回去，拿起遙控器切換到另一間店面。

3

第三間書店的風格相當復古，沉穩的深灰色牆面，木書櫃看起來也有歲月。現在是西元 2046 年，人類文明一分為二，儘管虛空與實有世界都發展得不錯，他依然十分嚮往那個古典文藝沙龍的時代，文學家們面對面地談論哲學、政治、心靈的碰撞，對他來說那才叫活著。

但探究得太深的話，可是會瘋掉的。

這間書店的選書，正如其貌，盡是古典書籍，雖然以西方體系為主，但不時會夾雜老莊、墨家等書籍，似乎試圖讓東西方思潮有對話機會。

他從書櫃上看到叔本華的《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取下來站著讀了幾段：

這世界的一面自始至終是表象，正如另一面自始至終是意志。至於說有一種實在，並不是這兩者中的任何一個方面，而是一個自在的客體（康德的「自在之物」可惜也不知不覺的蛻化為這樣的客體），那是夢囈中的怪物；而承認這種怪物就會是哲學裡引人誤入迷途的鬼火。

讀著讀著正頭暈目眩著，所以他正處的是世界的哪一面？他手持著書四處張望下，友人竟然還沒到，這不是約了時間要來讀書會嗎？

忽然天上傳來叮咚聲，他閉目抬起頭，以便仔細聆聽：「您的二手書籍《如何在二十一世紀反對資本主義》已經售出，收入 0.2 以太。」原來是二手書店的訊息呀。還有一則訊息，友人大聲喊著：「欸！我今天在外頭發現一個有趣的地方，你快來！梨百貨附近見哦！」

他拿起遙控器，關閉了虛空世界，回到實有世界。

4

他隻身走出家門，沿著黃金路一段走進城裡。這城市街上盡是三、四十樓以上的百貨大廈，裡頭賣的商品幾乎都買不起，所以他平常幾乎都待在虛空世界裡遊蕩，不知為何友人特意約他出門？

實有世界的街道一如往常地乾淨，每間餐廳都一塵不染，人類所厭惡的害蟲皆已消失，街頭小販也同樣絕跡多年。代價則是即使最平價的麵食，價格都要 200 以太，幾乎是虛空世界物價的百倍以上。與其說是實有世界，不如說是奢華世界吧？儘管這對於走在路上打扮挺直的上班族，應該都是再習慣不過的日常吧。

走到梨百貨附近，這算是少數他會逛的實有店了，除了販售虛空世界必備的器具之外，十樓有間實有書店，每本書都是仿古精裝牛皮封面，同樣要價不菲，但總是少數他還偶爾花得起的價格。怎麼說呢？雖然在虛空世界逛書店和看書很方便，但少了觸摸書皮、翻過書頁的觸感，因此實有書算是他所能享有最好的實有體驗了。

到了梨百貨門口，友人在一旁的暗巷向他招手，呼喚他過去，便領著走向更深處，盡頭有一棵老樹，友人指向樹旁有一地洞。他問道：「怎麼會有這樣的地方？」友人回應：「你先別問，跟我一起進去就知道了。這可能是我們過往書上從來沒教過的一段歷史！」

他聽得迷迷糊糊，總之隨著友人鑽進洞裡，落入一個地下世界。

Q

「汝等何來此處？噫！人類，又是你！此番攜伴前來？」

有位虎斑貓老闆站在餐車裡，對著友人大聲嚷嚷。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世界裡，仰望一看竟然也有星空，但顯然是假的布幕。附近還有許多餐車與路邊攤小販，這不正是他小時候繪本《貓老闆の路邊攤》裡所記載的夜間市集？沒想到竟成了現實。

這位貓老闆正忙著炭烤竹輪，繼續大聲吆喝叫賣。他掏出錢幣跟貓老闆要兩支竹輪，貓老闆又生氣道：「此非竹輪！是吉古拉！汝等真不識貨，可否被外面世界帶壞品味？」他抬頭看，店名確實寫著吉古拉，連忙道歉幾聲。

兩人走到一間船型餐車，招牌是「魚湯號」，向玳瑁貓老闆點了兩碗鮮魚湯坐下。

「你怎麼發現這個地方的？」他向友人詢問。友人嘿嘿地笑著，回應道：「我前幾天一時興起，到黑市買了一本格林童話，老闆告訴我的。」

「格林童話！居然還能買到這種逸品，你真有辦法。那邊有《比利蝙蝠》嗎？我好想買來看看，但僅存的實有版實在太貴了，虛無世界裡又沒在賣。」

說來淒慘，自從迪氏公司再度成功遊說議會，繼續無限延長著作權年限後，還一舉買下《比利蝙蝠》的出版社，這書從此「被」絕版。畢竟，《比利蝙蝠》便是諷刺那迪氏公司而聞名。

「我下次幫你問看看。」忙著吃魚頭的友人，用筷子掏出眼珠子一口吞下。人聲鼎沸，啊不對，是在「貓」聲鼎沸的夜間市集裡，看著貓老闆們如此勤勞，他突然想起下午去的第一間書店，那裡的貓咪好悠閒，好自在，無憂無慮的樣子。

不知為何，他向魚湯號貓老闆問了一句：「你看過比利蝙蝠嗎？聽說能看到的人，便是能改變世界的人。」

貓老闆嘖了一聲，邊忙邊說：「汝等野心何其強烈？能在此喝上這碗真實的魚湯，已是你一生福報。」

他與友人沉默以對，喝完魚湯之後，靜靜地看著這熱鬧喧騰的夜間市集，不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