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

我原本没想写，但事情的发展总是令人措手不及。

我弟在上海，是的，目前还在封城中。

3月25日我联系他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在隔离中，3月16开始的划区隔离，那时候上海还未全部封城。在单位宿舍，五人一户，两人一个房间，单位不定期给配送物资，居委会偶尔会送一点物资。

4月上海全面封城了，网上开始了铺天盖地的断粮呼救声，我问我弟物资是否够用。他说，目前还可以。我问物资都有哪些东西，他说居委会偶尔送的物资五个人分下来每个人只分到三片白菜叶、两根火腿肠、一把细面条，勉强吃两顿，单位送的物资会好一些，但是不定期送，还是要靠在网上抢菜才够吃。

他宿舍的同事跟他一样差不多的年纪，都是二十几岁的小青年，每天就吃这些，更不要说我弟本来就体格瘦弱了。我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他是如何坚持过来的，我只知道那并不容易。

有一次他好不容易在网上抢到菜了，发了照片给我。45块人民币买了两颗花菜，晚饭就是一盘花菜，两个人吃，一人一个馒头，馒头还没拳头大，还有一杯水。看到这张照片我的心是痛的，我不敢问他够不够吃，能不能吃饱，睡觉前会不会饿，我帮不了他问了只能让自己更难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汇钱让他抢得到高价菜。

后面他说网上抢不到菜了，小区安排了团购，通过团购他们才能买到吃的，当然这时候就是再贵也得买，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总算是解决了吃的问题。看到网上各种断粮求生的信息令人触目惊心，更惨的是抱恙在身得不到及时就医的......当权者罄竹难书的恶行，使尽全身力气去骂去批评都难以消愤，我们知道终极问题在哪里，然而我们无能为力。

这期间我不时地把墙外的信息搬到微信让他看，告诉他跟你一样惨的人有很多比你还惨的人更多，造成这种情况的不是病毒肆虐而是人为，一切要靠自救。起初他是不相信的，他以为大家跟他一样只是粮食短缺的问题，不至于政府不作为导致病人不能及时就医。他是粉红，我知道他没翻过墙，也不怎么关注新闻，但我一直在尝试着叫醒他，想通过信息分享和语言沟通让他知道墙外的世界是怎样的，让他致力于到墙外奋斗，让他的思维多一个视角重新看待当下的环境和对未来的期盼。终于在我的影响下，他开始关注新闻，关注帖子和评论，看同城中那些求助信息，偶尔会发一些义愤填膺的话。网上有绝望到跳楼的、上吊自杀的、市民跟大白下跪求助的，这样的视频我没让他看，我担心会刺激到他，担心他一时接受不了，对他造成心理负担，毕竟才从学校温室里出来不久。

到今天，他被困在宿舍人身不得自由已经38天了。我昨天问起他的情况，他说一切还好。今天早上我翻开微信钱包发现，竟然还有一点余额，我都忘了自己微信钱包还有余额。想到我弟正是用钱的时候，立即就把这点钱转给了他。

没想到他收到钱后竟然说，终于有钱买菜了，又可以撑过一周了。

我赶紧问了他，才说实话。上次我给他汇的钱早已用差不多了，还借给他同事一部分，说同事的信用卡刷不出来已经没钱团购买东西就跟他借了，钱很快用完，到目前手里也就剩下几十块钱，不敢花也花不了。给他开视频，看他瘦到凹陷的脸和明显凸出的锁骨，比以前更瘦了，我强忍住眼泪在眶里打转不流下来。心中顿时一股无力感，他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如果我不问，他就一直怕给我添麻烦拖着不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会拖到实在拖不下去才跟我说。相比吃不饱，我更担心他会生病，怕他生病了就跟那些求助不得的病人一样的境况，不得治不得救，最后只能听天由命。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不管他的，我手里再不怎么宽裕，也不能让家人落到没饭吃的地步，尽管这在今天听起来很可笑很荒唐，但这确实是中国最发达的大都市现在所发生的事情。

我只有尽我所能与他共克时艰。上周我妈才做了肿瘤手术，打过一针疫苗。关于我弟的情况我没与父母细说，他们已经很难了，大家各有各的辛苦，说了也是徒增烦恼。我提醒他们做好屯粮的准备，以免随时封城来不及。人生处处是考验，再加上我自己的事，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去承担，而是你不得不承担，坚强从来都是在措不及防中学会的。

距离何时会解封，仍未知。城中人已经心力枯竭，城中人不再期待如故，他们只愿能活下去。

经历这些事，我也改变了我的心态。我只想他们安然的渡过这些磨难，不管这些磨难是谁给的，我只想他们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行，因为我怕失去他们。果真应了《芙蓉镇》里的那句台词：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下去。这不仅是那个时代的悲哀，也是现在这个时代的悲哀。

我不再盼着他们能醒悟什么，就像当初我一再告诉他们别打疫苗结果还是打了，提醒他们伊维菌素、羟氯喹能治新冠不信，这次提醒他们屯粮不知是否会听，尽管他们所在的城市没有封城。我无法替他们做决定，我也改变不了他们的遭遇，我只能尽我自己的一点力量去帮助他们。

至于其他的事，由其他人来做。凡是推翻恶政的，我们都乐见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