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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仓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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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書|我的家庭故事Day3:「親情」實景遊戲

七仓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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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們熟悉又陌生的模樣,我忽然意識到,我的生活建立在謊言之上。

第三天:寫一個你想逃離家裡,又或是想要回到家人身邊的時刻。

我的長大是從放棄對「愛」的幻想開始的。在那麼多年的痛苦中我忽然意識到這種痛苦的根源是我仍有所求——我仍然渴求他們的愛。這讓我變得脆弱無比,讓我可以被他們攥在手裡甩在地上。我已經習慣這種獨立的生活太久,那些仍對他們抱有希望的日子就好像上世的事,難得回想。

這種獨立讓我對父母、對家庭的情感和態度變得非常極端:我一邊受制於他們,要小心地維護關係;一邊在心裡劃遠和他們的距離。經過常年的演練,我已經可以熟練地將「家庭」這個詞從我的人生中剔除,自認是一個沒有家、沒有故鄉、沒有國家的女人。

我對「家」這個空間的抹除,讓我對「家庭」的思考變得簡單。我開始發現無論是對自己的父母亦或是社交媒體上他人的父母,我似乎都無法忍受他們的行徑。一旦有不好的事發生,我就想轉身離開,將不好的因素撇除在外,從我的生活裡減去。我不知道我這麼做是否是對的,目前來看這種做法幫我減少了很多溝通成本,但也讓我對親情這一複雜關係的理解和處理變得單一和粗暴。我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好的「選擇」。又或者,我們真的有選擇嗎?我和我的家庭互為因果罷了。

講過那麼多次想要從這裡逃離的時刻,我試圖回想我對這個家仍有留戀的模樣。

記憶裡,我曾經也有一個幸福的童年。我媽在南昌生下我,接著便回到溫州繼續上班。我和她的第一張照片是在她的員工宿捨裡,那時候我已經長大了些,手裡拿著一部電話,看上去像個小老頭。我爸講,剛出生那陣非典很嚴重,他們又要工作,就把我放給外公外婆來帶。決定把我帶到身邊的理由是,他說,隔了幾個月回去發現我總是一個人坐在那,沒人和我玩,看著很可憐。因為這種可憐,他決定要把我一直帶在身邊。後來從宿舍裡搬出去,住在老房子裡,相冊裡滿滿都是我的照片:穿開襠褲的、剛學會走路的、一歲寫真照、扎著衝天辮拿著獎狀的照片。

上小學以後我開始接觸電腦,當時班級群裡發通知,我用這個藉口霸佔了媽媽的QQ。相冊裡有一組幼兒園晚會的照片,那一年冬天後,我和爸媽來到武漢。那是我最後一次主持晚會,他在每一張照片的描述下都寫上對我的鼓勵和祝福,又告訴我不能驕傲自滿、還有很多不足。每次看到那些照片,我都會想起小學、初中和他吵完架後我們各自坐在長桌一角的樣子。有時他會背對我,盤腿坐在箱子面前,拿著我弟的玩具車在箱子的木板上滑來滑去。每次看到親情電影的片段我都會哭很久,已經分不清我的眼淚是被故事打動,還是渴望這種從來沒得到過的愛。

也許說從未得到有些誇張,因為我一直以來都這樣安撫自己,好讓自己接受某些愛的消失、某些人的離開。我無法接受愛就是會消失不見的,就是會被慢慢磨蝕的,於是寧願從一開始就告訴自己錯了,他們對我的愛從來就不存在。我花了很長時間去接受,才能坦然地承認父母是不愛我的。說出這句話時我的人生好像已經有了解法。因為我不會再向從來不計劃將愛分配給我的人乞求愛的施捨。然而,當我的人生邁出這一步時,我又完全走向另一個極端:開始否認一切人、一切時空的愛。仿佛我的童年並不存在那般,企圖把自己的過去連根拔起。

那時每每想到我爸的背影,想到我憤恨地離開以後他將要面對的未來,我就會隱隱不忍、甚至流淚。可惜我已經過了對他滿懷柔情的十幾歲,已經領略過輕信他的痛苦。即使長大也要被他握住命脈,我的人生被他攥在手裡任他擺佈。

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為什麼短短幾年之間,那裡就不再是我的家了?父母總和我說,只有他們對我的愛才是最真實的,而過去十幾年裡我的生活卻在實踐堅固的愛消失不見的過程。看著他們熟悉又陌生的模樣,我忽然意識到,我的生活建立在謊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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