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鎖記 (第一節)

你說過了 你說 我以後再不吃青椒了

他遞給我一個紙巾 我接了來 笑 是是是 我錯了還不行嗎 這時 食堂已經沒有多少人 長年的油汙與汗水 讓空氣總有一股厚重的臭泔水的味 像黏在身上一樣洗也洗不掉

嗯 走吧 他望著大門的方向 皺了皺眉 大太陽 曬死人 時逢五月天 正是春夏交接的時候 彼時龍塘鎮所有露宿的水泥地面會烤的燙腳 只能貼著牆壁走 金燦燦的房舍接連起來 竟是一片枯槁的沙漠

眼下 我們兩人穿過食堂與教師宿舍的走廊 沿著操場旁栽種的柳樹一路狂奔 路過那個立著高高的寫著"源遠流長"大石頭底下 踩著草坪 走進宿舍

好險 差點就關門了 每次都吃這麼慢 下次不陪你了

你還說我 以後上廁所自己去

你敢 他伸出兩隻手作勢要咯吱 我趕緊上樓 不巧 到達寢室門口時 碰上班主任查寢 馬上收起剛剛的嘻皮笑臉狀 班主任是一個五十出頭的人 姓段 不苟言笑 留著地中海的髮際線 眼睛裡常常有血絲 那應該是備課的勞累所致 我們背地裡給他取了一個不雅不俗的外號 叫做地中海 我們很怕他

一身汗的 做什麼去了 再晚就遲到了 春華呢 你們沒在一起

我們吃飯吃晚了 剛跑來的 他在後面 說話間春華笑笑的追上來 小威 你死定了 看我這次

嗯.. 老師好

嗯 高一有這種時間 高三就沒有了 快進去

我和春華悻悻一笑 寢室諸人都已聽見外面的訓斥 早就寂然如雞了 等我們走進來 把門一關 才又熱鬧起來 吃瓜的吃瓜 追劇的追劇 打扮的打扮 做功課的做功課 電風扇在頭頂嗚嗚的轉著 好幾個人脫衣解扣 但卻並不能減輕盛夏的悶熱

你過來 霉霉出了一首新歌 你聽 有線耳機的另一隻耳朵塞給了我 一顆白色的噴噴頭 線的那端是剛推出的lighting接口 他把接口插進手機充電的地方 點亮螢幕 解鎖 打開音樂 一個金髮碧眼的歐洲人躍入我的眼簾 戴上以後 音樂緩緩流入 既沉靜又有力的人聲說著些我聽不懂的事

好聽嗎 春華問我 好聽 我回答 那是當然啊 隨即他臉上掛著一種欣喜的紅暈 春華是霉霉的粉絲 他的歌單裡有一大半都是這位大洋彼岸的人的聲音 為了第一時間聽他的新專輯 以至於讓父母買了一部iphone 春華說 因為中國的音樂軟件都是盜版來的 曲庫也不全 在apple music 上就不會 而且有很多歐美歌手 他也時常勸我 多聽英文歌曲 會提升英語能力 如今 他的英語課水準是信手拈來 出口成章的了 我卻在及格線徘徊

小威 知道為什麼我喜歡霉霉嗎 他躺在我的床上 披散下的短髮孔雀開屏似的散開 新洗的白色制服領子上鑲著他自己繡著的小黃花 寬大的裾口被掖進內裡 下半身的褲子也縮窄成七分 我答 知道 因為他迷人 善良 有魅力 耳朵起繭了都 沒錯 我要像他一樣 變得迷人 善良 有魅力 說這時 春華坐起來 兩眼放光大大咧咧的從寢室門出去了

下午的課是些閒課 所以並沒甚麼緊要 放空一下寫一下 就到了晚自習的時間 我和春華課間去小賣部的時候 偶然瞥見那些冷清的建築 高三的教學樓燈火通明 每一間窗戶裡面 都是白慘慘的側臉 嚇人 春華說 你又胡說 哪裡嚇人 那是認真 我反駁道 就是嚇人倒不如死了乾淨 我可不要變成那個樣子 那可不行 高考怎麼辦 愛怎麼辦就怎麼辦 他朝我做了個鬼臉 揚揚長長的走了 可是接下來 他突然返了回來 只見他臉上多了些驚咤的顏色 他略顯慌張地說 快看那裡 我順著他手指著的方向看過去 遠遠的草坪上落著個黑色物體 再一細看 是個人 ! 我不敢相信的望著那片草地 周圍凌亂的光線依稀襯托那個人的衣著 眨眼間 那片草地已經圍個水洩不通 有校長 副校長 教務主任 還有若干學生老師 不一會 有老師吹哨 我們只能快速回到教室 教室裡同樣是水洩不通 幾乎所有人都趴在窗戶邊看 一會兒地中海進來 喝斥大家回到座位上 雖然這樣 可老師一走 我們還是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 沒有人知道那個人為什麼跳樓 我看向春華 他也看向我 誰也沒有說話

也許 春華說的並不全對 那只是一個意外 某個偶然的 意外

第二天 早自習 地中海在講台上交代我們不許說出去這件事 我們在下面聽著 心卻在某個地方神遊 那個人 是一個高三的學生 原因不明 已經死了 總之 整個學校籠罩著一股黑雲 除了消息的傳播 還有大人的執著 他的父母據說來這裡鬧了幾回 要去狀告學校的領導 已經請了律師 但最終怎樣 就沒有下文了 然而 他還有一個妹妹 就在我們班 平時活躍 人緣也好 是一位文藝委員 和那些女孩一樣 愛美 愛化妝 如今出了這事故 他父母決定幫他轉校 整個人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變得安靜 沉穩 內斂 臨走的那天 那些女孩們紛紛給他寫了留言 男孩們則送了些禮物

於是 班上突然空出了一張座位 花名冊上少了一個人 這讓所有人感到不適 好在 這種不適感並不會持續很久 因為又轉來一位新的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