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感和冲击:七日书第六天
这几天反反复复想了好多次,一直不知道怎么写这个命题作文。
刚刚想坐下来逼自己写,还是一筹莫展。决定下楼扔下垃圾,并去了趟超市。出去一趟换下环境是个不错的主意!我这才意识到今天是满月,那初升的圆圆的月亮,安静地浮在天空里,安抚了我脑子里猴子般跳来窜去的不安定的思绪。
当再次坐到电脑前时,”冲击“这个词给了我一点线索。
那是在加德满都。出发前我对那里的人、文化几乎一无所知,所以脑袋里没有任何设防和预期,就这么愣头青样地去了。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新鲜,所以不自觉地调动所有的感官,一直贪婪地看、专注地听、忙碌地观察。— 现在想来这种预先不设防+强烈的好奇心是游历最好的状态。
那里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眼睛和脑子不够用。街上的行人,商店或是街道边售卖的商品,还有市里随处可见的庙堂旁边忙碌着祭祀、祷告的人们,闹市里抬着被鲜花装饰的遗体出殡的队伍,还有市里并不罕见的蓄水池样的池塘旁边洗头发的妇女······这一切的一切,都和我以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被震撼的脑瓜一直在试图理解周围的环境。 因为脑子里没有可匹配的库存,所以脑瓜变得慢了好多— 后来Ebby说,当时和我说话我也像听不见一样,不管不顾地,自顾自地往前走。
在这次旅途里,我简单单元的世界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我经受的第一次冲击,发生在市区里,当时我坐在车里。车在红灯处停了下来。我看到众多过马路的行人中,有一个穿着蓝白色纱丽的妇女,当时她在爬着过马路。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探出脑袋往窗户外看— 竟然是真的!她用一只手、两只脚在地上那样支撑着走,不是那种匍匐地爬,更像是一只有三条腿的狗,甚至可谓比较轻快地往前“走”过了马路。
我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瞬间感觉到了非常强的生理性的不适。当年在学校里学到的定义人类的标准之一是“直立行走”, 而她,眼前的这个妇女,是爬着往前走的,不是像一个能直立行走的人那样直立着走!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竟然没有帮她守护作为人的尊严······
面前这个赤裸裸的现实,无情残酷地挑战了一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最基本的假设和了解。她穿着纱丽,而纱丽在我看来是对身体形态要求很高的一种着装。女子需要走得端庄、笔直、体态优美,所以我一直认为印度、斯里兰卡、尼泊尔女子的体态站姿是绝美的— 那是一种从劳动中自然而然产生的姿态美、动态美,这和现代女性瑜伽、跑步、健身出来的美完全不一样。我想这可以类比人工大棚种植和全天然生长的蔬菜水果之间的区别。在这些地方,还有很多女子继续着传统的劳作,比如用头顶顶重物,而不是用背包— 可以想见,这对体态的要求是完全的不一样。她们头上顶着重物,一边走路一边交谈,裙裾飘飘,松紧适宜的纱丽底下是挺拔的身姿、曼妙的动态走姿— 这就是一幅活动的流淌的图画!
但眼前这个女子,穿着纱丽,但却是爬着走路的······当时的场景至今还能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
另一个冲击,是发生在出野外的路上。尼泊尔北面很陡峭,山体滑坡、路被冲毁可以说是旅行者要面对的家常便饭。有这么一天,在崇山峻岭之间,前面的路被冲毁了,我们坐的吉普车停了下来。前面已经停了好几辆。天色已晚,游客们都站在一边,商讨着怎么办。我当时想着,那我们只能徒步前进了吧,麻烦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修路,又要等多少时候吉普车才能过去。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地商讨的时候,一个司机启动了最前面的一辆吉普车,慢慢地驶向了路上靠着峭崖那一边。那里有一小段路面还连结着,但最多也就是一辆车的宽度。旁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下面轰鸣的水声简直震耳欲聋。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冲到前面想看个真切。我在想“他要干什么?他要开过去吗?他疯了吗?掉下去怎么办?” 难道要真的眼睁睁地看他掉下去吗?!
他真的是试图要开过去。我在旁边紧张地看着,脑子里一直在惊呼,“疯了!疯了!为什么要开车过去?!为什么?!”
剩余的还连结在一起的路面,竟然刚刚好是一辆车的宽度,一厘米不多一厘米不少。司机对距离和车距的把握,是不允许一丝一毫的闪失的。— 要是在德国,我可以百分百确定,是没有司机会冒这样的风险的!
好在,他开过去了!其他车的司机也陆续都把他们的车开过去了!
每辆开过去的吉普车里,都没有游客;只有那个全神贯注地驾驶的本地司机。要是坠下去,也只是一个本地的司机而已!不会有什么保险公司理赔,他们也不会拿到什么补偿!
人命真的可以很不等价,不是吗?
从那之后,对那些对于印度、尼泊尔或者其他稍落后地区抱有理想化的赞美和喜爱的人,我都尽量保持距离。很遗憾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他们谈“冥想”、谈“佛教”,他们说他们喜爱那里人们的安静祥和,他们只谈所谓的“精神”上的东西,来合理地美化或是选择性地忽视残酷的现实······
这只是因为他们不需要看到这些本地人需要承担的、用生命做赌注的风险;不需要考虑那些连橘子这样的水果都不舍得买的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不需要在市中心从蓄水池里取水在市中心洗头发、洗澡的人的窘迫······
作为普通的游客,我很难做到对这些场景置身事外、不受触动。但另一方面,感觉到被触动、对现实有愤慨,也并不让我比那些选择性地不看这些场景的人更道德。最关键的是,我作为一个个体,又能做什么能改变什么呢?······每每想到这些,总是会有极强的无力感、以及对人世总体的失望。我觉得自己是个悲观主义者。
我真希望有什么信仰能让我更合理地理解和接受这个如此分裂的世界,或者最起码能帮助我建立希望,希望这个世界会在不远的将来得到改善,人类中的每个个体、每个族群,都能带着尊严地生活。我很好奇,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把现实世界的这种分裂当作一个问题来对待吗?我们该将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呢?把希望寄托在神的手里,只是源于我个人的软弱、懒惰、浅薄、无知吗?— 我希望如此!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