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的靈界 4 | 女屍的說詞

上一篇：3 神鬼的統獨在上篇主要以李光前廟解釋了將政治理念融入金門民間信仰時，因此，就必須生產特定的「神話」，但政治情勢會轉變而神話卻很難隨之更動，所以就出現了改寫、乃至另立「二廟」的情況，比起李光前廟，祭拜王玉蘭的烈女廟就有更多啟人疑竇的部份。

前文已介紹過烈女廟是小金門的廟宇，對我來說並不熟悉，但是，我近年才知道，在古寧頭那座從小參拜的仙姑廟，其實是烈女廟的分靈。我回想自己對烈女廟多年來的理解，我想應該跟多數金門人一樣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其中不但缺乏細節且有許多經不起推敲的矛盾。

為什麼祭拜她

可能有不少人跟我一樣認為女子是小金門當地人，所以烈女廟才會蓋在小金門且廣為人知。此外，多數人會將祭拜她的原因與「姦殺」的遭遇作連結，畢竟，在抗日戰爭的描述這是很常強調惡行。不過，「當地人」和「遭敵軍姦殺」 兩個說法都不準確也有不合理之處：

首先，由於共軍並未登陸小金門，自不可能殺害當地女性，因此，祭祀她的原因只剩姦殺的遭遇。但是，因被姦殺的遭遇而建廟，為何被奉為「王仙姑」而不是「亡靈」呢？

還有，她是在對岸遭共軍姦殺，為何能稱作「烈女」？
她作為惡行的受害者，為何是尊奉的是她「為國犧牲的忠烈精神」？
在戰爭裡無數傷亡當中，為何她的遭遇能成為金門最重要的廟宇？

誰發現女屍？

1954年6月10日，小金門的海邊漂來一具女屍，烈女廟誌寫著：

(屍體)...海防劉姓戰士發現，與村人為其入殮安葬，不料，當晚死者托夢戰士致謝，並告知不幸，也扶青岐李府仙祖乩童泣訴遭遇，讓軍民嘖嘖稱奇。

可是，當地村民還有兩個不同的說法：

有一說是屍體由軍人發現，報告上級後，軍人先是找村長與村民開會討論，村長堅持這位女子不是本地人，但其他村民又指出屍體有和親人相處的跡象(指甲修剪整齊，且有裝飾)又與村落有緣分，因此決定由村民將她安葬。

另一種說法是，在軍人發現屍體之前，屍體最初已先被兩名村民發現，其中一個名叫「阿宏」的是經營照相館的，他拿照相機拍下這具裸體屍體的照片(屍體奇蹟的沒有腐爛)，而且還將這些照片出售給軍人，阿宏的行為引來鬼魂的憤怒，阿宏不久後就因為怪病過世了。

在民間的說法中，鬼魂最先托夢的是女性靈媒而不是軍人，夢裡，鬼魂告知自己是廈門人，姓王名叫玉蘭，但鬼魂描述自己的遭遇又有不同的版本。

她的死因...

烈女廟誌記載的是：

(王玉蘭)年十七，家境清寒，六月九日午間，在海濱拾蚵之時，為共軍數名包圍污辱，誓死不從，百般抗拒，共軍以獸行難逞惱羞成怒，將其衣服脫光，戕之入海。

但6月18日 《中央日報》以「共匪姦殺少女」為標題的報導卻寫著：

...此具女屍可能係大陸女學生，被匪幹輪姦勒斃後，投擲海中漂流來金者，...
斷定為輪姦致死，女子面貌姣好，肌膚細嫩年齡未超過十八歲，其手足均無因工作操勞而成癥結現象，指甲修長而塗蔻丹，更證明死者家庭環境良好，而係年青女學生...

王玉蘭是清寒的漁民還是良好家庭的年輕女學生？
她是如廟誌裡說的「抵死不從而被戕之入海」還是報導裡寫的「遭輪姦致死」，兩種說法更帶來之後發展的差異。

建廟的說詞...

在王玉蘭的屍體被安葬後兩年，軍方建成烈女廟，在烈女廟誌的描述是：

...王女多次顯靈保境，二年後，當時烈嶼師師長田樹樟少將感其貞烈志節，建廟奉祀，地方民眾以「王仙姑」尊稱...

在民間的說法又有出入：

有一說是王玉蘭被安葬後，墳墓常發出光線和怪聲，軍人的吉普車若經過附近都會引擎熄滅，於是在村民的要求下軍方同意建廟...
另一種說法是王玉蘭托夢給靈媒要求建廟，但村民實在太窮了，所以王玉蘭托夢給田樹璋才促成了建廟....
還有一個版本主要在服役的軍人間流傳，據說王玉蘭曾在情勢慘烈的九三砲戰保佑軍人平安無事，正因為這樣的原因，軍方才願意出資建廟...

神話裡的協商

在不同的說詞間，何者為真早已無力辨別，但這是在金門將近半世紀的軍事政體中，有留下清楚文字紀錄的軍民間的對抗，而這些對抗與協商還將會延伸出更多詮釋。

在下一篇文章，我認為可以在說詞對照的差異裡尋找這座廟宇的背後折射出的戰地政治中的各個面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