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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沒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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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人說過這樣的話,「人生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我們真正生活過的時光」,到底誰說的,似乎是希臘羅馬般悠遠的賢人,我也就記不大清了。

三十年已經很遙遠,到了三四百年,則已然渺不可知。雖然也有簡牘、碑記和印行的紙質書,可終是一種神奇的疏離和親近。

我知道這種感覺,并不很容易被人理解。記得一篇筆記說,友人來訪,而主人正和一群三教五流縱談,這個友人認為眾口喧嘩、表情多種,便告辭而去。主人并不以為然,我則對此友人深表同情。與其說他不善于與物委曲,隨眾推移,倒不如說他體會到了人世間的一種孤離和隔膜。

誰也不能要求誰,過于在意別人的感覺,說到底,能夠活得瀟灑的人,總是更照顧自己內心的感受。

但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如你我之平凡普通,則不得不在情感之中,你你我我,沉浮其中。偶然相遇,本來以為是彼此了解,但說到深處,才發現這不過是木像和泥像的相似。一場大水沖過,泥像歸為沙土,漂沒在岸邊灘涂;木像則自然隨波逐流,無所東西。

既然如此,人到底是該更看顧自己,還是要多看顧他人呢?

這并非一個問題。因為問的人和回答的人,都不是在說什么一座山,而是在談論彼此看山的心情。遠近高低不同,每一轉折,也只有夕陽下形影相吊的心情。愛或不愛,本來是一種與天而來的稟賦,是冷是熱,又怎么是可以學得來的一種本領?

明人胡文英評論莊子的性格,說:莊子眼極冷,心腸極熱。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腸熱,故感慨無端。雖知無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熱腸掛住;雖不能忘情,而終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莊子獨見》)

這大概就是真正的矛盾,當年在天竺大地上,獨自修行,終于覺悟的佛陀,也沒有就此涅槃,而是將這心中體悟到的道理,告訴了其他人。那么他是看顧了自己的心,才看顧了茫茫大眾的煩惱苦痛嗎?

飄灑搖落的葉子,一點點鋪遍馬路,我知道這是秋天,我也知道自己的心情也如同秋天。

悲哉,秋之為氣。可秋天終究不完全是悲傷的,所以人們才會在這秋意濃厚之中,也知道秋本不是與春夏有什么不同,由秋入冬,固然蕭索,從冬到春,氣暖花開,但這四季推移,仍只是人心的一種感受。我們跟隨的是天,天則一如它自己。

真正生活過的人,能明白時間,公平卻又總是不同。也許在人生的長路,一步一步邁下去,總有一日,我們能明白手如此像手一樣擺放,腳像腳一樣行走。到了那個時候,還有什么不可以清楚呢?

從山腳走到山頂,一定有最快的捷徑,但無論是怎樣的捷徑,終究不如忽然認清自己就是山,來得徑直爽利。

山不必登山,因為山沒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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